比如,我的生母。」
她手上動作未停,只是汗水卻怎麼也擦不凈似的:「父皇明明坐享天下,為什麼最后肯分給我母親的,只有一卷白布呢?」
「魏渺,煙波浩渺。父皇連給宮女的女兒的名字,都不肯施舍出一個尊貴的字眼呢。您知道嗎?當初我和母妃在冷宮里,因著這個字,被按在污水潭里數十回,那時,我多想您能出現啊。」
皇帝神色驚恐起來,奮力伸出的手卻被魏渺抓住,又按回了明黃色的被子里。
「后來我終于找到了辦法。冷宮有一種蛇,有毒,時常出沒,那些被主子責罰的宮女太監們,就用這種蛇嚇唬冷宮的人出氣。所以啊,」
魏渺頓了頓,端詳著皇帝臉上的神色變化:「我當著他們的面扯斷生啖了那條毒蛇。」
「有件事父皇應該是不知道的,您的皇后娘娘,后來就被我扔進了裝滿這種蛇的缸里,原來母儀天下的女人,也是會尖聲哀嚎的呢!」
昂貴的紫檀木床腳和地面突然發出了刺耳的摩擦聲。
明黃的錦被滲出了水漬。
老皇帝瘋狂掙扎起來,嘴里喑啞不明地說著什麼。
魏渺神色依然溫柔:「父皇這是不愿意同我談心麼?」
她笑了笑:「也是,您這一生,只喜歡那些露水情緣,用一次就扔的宮女,像我生母那樣的,應該數都數不過來吧?」
「我不是怪您,父皇,您不要抖。」
她有些好笑:「我不會把您扔進蛇窩里的……」
「您有更好的歸屬。」
魏渺紅唇微張,加重了「歸屬」二字。
皇帝哆嗦得更厲害了。
魏渺繼續撫摸著她的父皇:「您不會葬入帝陵的,因為里面,已經有對的人了。
」
「還記得惠妃嗎?您安排給我的母妃。」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一根細如牛毛的銀針悄然插入他的身體!
皇帝的身體猛然一震!
「其實我生母的事,我已經沒有那麼怨恨您了。」
又一根銀針扎入:「可是惠妃,我的好姐姐,你為什麼要把她從我身邊奪走呢?」
第三根:「是為了太女身份嗎?我可以不要的。」
第四根:「你們都以為,我上進,我假裝平和,是為了騙你的江山嗎?」
手上逐漸加大了力度:「你們算什麼東西,也配?」
「我這一生追求的,從不過一個公正的對待,一顆待我的真心,和一份安寧的生活!」
皇帝的口水流出,魏渺靠近他,終于聽清他在說什麼。
他說:「是皇后。」
于是魏渺塞進一把銀針,又笑了。
「苗疆鴆毒,掐金血玉杯。」
「父皇,你以為我不知道,賜死惠妃,去母留子,是你下給皇后的口諭嗎?」
老皇帝終于吐出一口鮮血。
魏渺抖了抖手,直接從老皇帝的龍袍上撕下一塊布料,塞住了他的嘴。
「所以,你的帝陵,會由我的姐姐住下。」
「而你……你是我的父親啊!」
「當然要和我亂葬崗的生母在一起,不是嗎?」
最后一根銀針,被魏渺從頭到尾,慢慢扎進了心口。
「有人愛我,你們為什麼要奪走呢?」
「是因為你們擁有天下,對嗎?」
「那麼,我便把你們的天下,都送了人吧。」
魏渺最后終于停手:
「每一根針上,都淬了你賜給姐姐的鴆毒。」
「父皇,這是兒臣給你,最后的禮物。」
這一代帝王殞命之時,魏渺的笑容,終于慢慢消失。
一滴屬于女帝的淚, 緩緩落下。
魏渺慢慢合上先皇的雙眼,神色是永遠無法被解答的疑惑。
「所以,不愛,又為什麼要給予最初的溫暖呢?」
「父皇, 您能告訴我嗎?」
……
魏渺并非一天女帝都沒做成。
有一些事,她必須先做完。
比如說……把先皇扔了。
是真的扔掉了, 一卷草席秘密地裹了丟進亂葬崗。
就像當初她的生母一般。
而后,帝陵里被放進了一個天下人意想不到的人。
她的養母,她的姐姐。
秦滄海。
為了封住反對的人的口, 她又殺了很多人。
鮮血從養心殿流到了鳳儀宮, 她已經殺瘋了。
國師的內心,在這一刻終于真真切切地感到了恐懼。
他問她:「拱手棄江山, 你就不怕后世唾罵嗎?」
當時她是怎麼回答的來著?
魏渺隨意地抹了一把臉上的鮮血, 笑了。
「千秋萬代,帝王事向來難逃佐閑茶。」
「罵吧。」
到最后,她只說,罵吧。
她在極短的時間里,頒布了很多改革的法令。
一半,是為女子謀生存。
另一半,是束縛后世的君王, 不可隨意苛待自己的宮妃。
或許會有用吧, 她想。
她實在算不上什麼好人,做不了太多。
她實在, 太想她的姐姐了。
一切辦妥后, 她做了兩件舉國震驚的事。
一件, 是尊已故惠妃為太后。
另一件, 是禪位于皇妹, 琳妃所生的八公主。
她自己, 便成了太上皇。
監國之任, 則落在了國師的身上。
禪位之前,她只留下了一封密旨, 須在她歸天下葬之時開啟。
之后,她便孤身一人住進了怡和殿。
她抄了好多超度的經文,可她總覺得, 怎麼抄也遠不如當初秦滄海為她抄得多。
有時抄累了, 便直接趴在桌上睡著了。
得了風寒,卻再也沒有人會那樣照料她。
就快了, 她想。
上京的第一朵花綻放的時候,魏渺趴在經文里,再也沒有醒來。
她果然沒有活得太久。
可她的嘴角, 卻分明帶著笑。
她的懷里,抱著一個并不精致的碑。
上刻「母后,秦滄海」。
眾臣提議大修帝陵的時候, 國師果斷拒絕。
「先皇, 有她要去的地方。」
秦滄海所在的墓室里,她早已備下了自己的歸途。
荷包上的十二種花開了又敗,卻終究, 只有一種方式可以把自己的心之所向等來。
最后的最后,國師顫抖著打開那封密旨。
里面,只有寥寥數語。
碑文應言:
「曾經滄海難為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