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更知道,他是一位皇子。
若娶我這樣的女子,天家顏面何存?
我不愿他受朝野的指點,更不愿他成為坊肆茶余飯后的談資。
于是,遠離蕭冶便成了我心中的執念。
只是,怎麼也沒想到,我竟會一念成狂,將他想象成殘害我的那些惡魔!
今天的結局,我擺脫不了。
有我在,他不肯去戰場。
他雖無意奪權,但他卻是最了解韃子和北疆的將領。
大夏不能沒有他。
他陪我演戲,受我折磨三年之久,生生將我的命延續了三年。
如今,我一躍而下,逼得他去北疆,我無從選擇。
我實在,不愿眼睜睜看著他被我拽入這暗不見天日的深淵。
蕭冶,對不起啊。
你說過就算我身處無間地獄,你也會陪著我。
可這樣痛苦的日子,我不想你也飽受折磨了。
就像是即將溺死的人一樣,我拼了命也要讓你浮出水面……
耳旁,蕭冶的呼喊聲變得縹緲而遙遠。
可我分明看見他站在城墻下朝我招手,笑得那般和煦。
他的肩頭落滿了桃花花瓣。
風乍起,粉色花瓣便拂過他的唇角眉梢。
他遞給我一把長劍:「阿離,知道你喜歡劍,快看看,中意不中意?」
我想起我們在敵方城鎮潛伏時的日子。
他總是漫不經心地叼著一根草,牽著我的手在大街上晃蕩,可卻暗暗地將城中路線記在了心里,也暗暗將我的喜好記在了心底。
我想起他嘚瑟地指著半空棲息的兩只燕子,說:「知道為什麼給你化名齊飛燕,給我化名燕不離嗎?」
「因為,燕雙飛,不離棄!」
「阿離,你這名字一點兒也不好,應該叫不離才是。
」
「你爹娘一定不疼你,不過沒關系,以后你有我來疼。」
那年的桃花開得好盛,落了他一身。
他朝著溫暖的春陽中走去,回過頭,朝我和煦地笑:「飛燕,婆娘!」
19
蕭冶番外
我去了北疆。
因為我知道,阿離的遺愿是讓我守衛北疆的一方百姓。
她總是那樣心軟,看不得世上苦楚。
幼時,她在大街上撿回來一個小乞丐,說她實在太可憐,給她取了一個清新的名字——綠荷。
數天后,她又撿回來一個男孩,她說她一個姑娘家身邊帶著男孩不大方便,便央了我帶著。
我給他起名——蘇謹。
青州、肅州大難,民不聊生,我知道,她是為了催我去戰場才跳下城墻。
我也知道,她不想拖累我才結束了自己的一生。
從小到大,她總是拼盡全力想要身邊的人過得更幸福一些。
可是,誰又這樣對過她呢?
就連她舍生忘死,拼命想要保住他的江山,替他維護王權的那個人……在得知她被侮辱之后,也不肯讓她進皇族的族譜,不肯讓我娶她!
他那般對她,我很生氣!
忘恩負義之人,不配我們替他拋頭顱、灑熱血。
我抗旨了,聲稱若今生不能娶阿離為妻,寧愿困死在這上京城里,也不再上沙場。
以此為要挾,他才肯讓我迎阿離進門。
他說:「老九,總有一天你會后悔!」
我不會。
因為,我此生最大的后悔已經發生在阿離身上了。
三年前,我原本想讓蘇謹帶一隊騎兵夜襲韃子糧倉。
阿離站了出來,她說她曾和我在敵方打探過,地形熟,不如讓她去。
我真該死,就那樣被她說服了……
20
算來,我在北疆駐守已經是第十五個年頭了。
不過三十多歲,卻深感疲憊。
最近常常會夢見以往我和阿離在一起的時光。
仿佛又回到了當年,我折一枝花兒插在她鬢邊,她便笑得燦爛的日子。
自阿離從城墻上一躍而下后,我再也沒回過上京。
我曾想過和阿離生不能同衾,那便死同穴吧。
現在想來,應該也達不成這個愿望了。
畢竟,她的墓在上京。
而我,若哪天戰死沙場,應該不會讓人費時費力將遺體運去上京。
入冬的第一場大雪落下的時候,我站在城墻上。
想起當年也是這樣一個大雪天。
阿離被吊在城墻上的那一幕仍歷歷在目,心依舊痛得無法呼吸。
突然之間,好想她。
入夜,我書了一封《與妻書》,命人快馬加鞭送給綠荷,讓她燒與阿離。
阿離吾妻:
見字如面。
昨夜入夢,夢見阿離不過六七歲模樣。
從馬背上摔下來,摔得灰頭土臉,卻賴在地上不肯起來。
為夫走過去,拿狗尾草蹭你的臉,笑問:「這是哪家公子,撒潑甩賴倒是一流?」
阿離小手拽住為夫袍角,素白衣擺生生印上阿離的兩個臟手印。
臉皮厚得為夫自嘆不如:「小公子是否想學這撒潑之術?黃金五百兩,便可傳授小公子秘籍。」
吾妻真是個小騙子。
女扮男裝如此之像,害得當年為夫好些個夜晚輾轉反側,以為自己沾染上斷袖之癖。
心緒之煎熬,實該讓阿離也嘗嘗滋味。
仔細想來,從初次見面,到如今,一路走來,已是近三十年了……
不知阿離是否還記得在北疆做探子的日子?
三間小瓦房,一貓、一狗、兩人,你說這輩子所求也便是如此了。
有一回我看書時睡著了,你竟拿了繩子將為夫右腳綁在了凳腳上,為夫醒來狠狠摔了一跤。
還有一回,你非得拉著我上屋頂喝酒。
結果,才幾口,你便醉倒在屋頂,差點兒摔下來。
那段日子,真真是我這輩子、上輩子、數輩子最為開懷的日子了。
我真后悔,沒有去尋一味讓人遺忘的藥。
那時,若讓你喝了遺忘了所有苦痛,也許現在我們還能在小瓦房里過著屬于我們的小日子。
阿離是女中豪杰,總是在我耳邊說:「愛一個人,及不上愛天下蒼生。」
為什麼要選呢?
我愛你,我也愛天下蒼生,不行嗎?
當年,你領著騎兵暗夜偷襲之前,我心緒不寧地握著你的手:「阿離,還是讓蘇謹去吧。我舍不得你。」
以往的每一次分別,我雖不舍,但從未那般不安過。
總覺得有種不祥的預感。
可你那時卻反握住我的手,笑著說:「蕭冶,愛不是片刻不離。等我回來。」
阿離,十幾年過去了,我才明白你這句話。
愛不是片刻不離,而是相隔生死,我心依舊。你也要等著我啊。
等我明年春天折一枝桃花,送與你。
-完-
故里飛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