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什麼不好的預感,沉思片刻指了指他。
「我想救他。」我說。
對,我想救他。
這就是我在人間徘徊,寧愿忍受記憶之苦也不愿離去的初衷。
不是仇恨。
而是愛意。
朦朧的霧氣中,身體漸漸凝聚成半透明的實體。
落刀前一秒,我抓住了沈渡布滿青筋的腕子。
「不值得的。」
沈渡狠狠一僵,看向我時,不可置信地紅了眼眶。
「為你不值得?」
我搖搖頭:「為他們不值得。」
我當然希望惡有惡報,希望傷害過我們的人不得善終。
可奶奶過世前,把我叫到床頭說了什麼。
她說的是什麼呢?
哦,她說的是:
「囡囡啊,人生遼闊,未來風景是好是壞,你得走了才知道。」
當時我不明白奶奶為什麼要說這些。
但現在,我和她一樣站在死亡面前,忽然就懂了。
那是將死之人對在世之人的殷殷期盼。
「遠方的風景,比眼前的愛恨重要得多。」
「沈渡,我已經到終點了,但你還有你的人生。」
我俯下身,掰開他緊握的手掌。
在這個 17 歲少年的手中,握著的應該是他的未來,而不是刀刃嵌下的血痕。
「如果可以,你能不能……替我去看看日月山河?」
我笑得慘淡。
他不說話,一雙明亮的眸子里蓄滿了淚水,順著臉頰無聲地落下。
我們就這樣無聲地對視著。
直到時間都快靜止,他終于頹然點了點頭。
真好。
那個曾經溫暖過我的少年,還愿意聽我說話。
那個我最最珍視的朋友,仍舊會有光明燦爛的未來。
霎時間,曠野的風從四面八方吹來。
小女孩糯糯地叫了聲姐姐。
我蹲下身拍拍她的頭:「對不起啊,沒救到你。
」
她搖搖頭,親昵地抱住了我的脖子。
我知道。
時間到了。
刀刃落地那一刻,靈魂碎作無數個光點,徐然飄向天邊。
幸運的是,這次我心無悲戚。
身后有人喊念了聲「舟舟」。
我回過頭去,發現是爸媽在說夢話。
在他們的夢境里。
男人和女人跪在地上,哭著求什麼人回來。
可那人只是背起行囊,在落日的余暉下漸行漸遠。
或許未來的幾十年,他們都會在這樣的夢境里輾轉反側,不得成眠吧。
但那和我也沒有什麼關系了。
完全彌散前,我伸手抽走了沈渡胸前的玫瑰。
他抬起頭,啞聲問我要去哪里。
我其實也不太知道。
但唯一可以告訴他的是——
「去新生。」
(正文完)
番外
沈渡本該死在這一天的,可唐舟會難過。
所以他收起利器,背上行囊,替她走遍世界。
許是愧疚,唐家父母沒有報警。
他多了很多時間。
見山見水。
見天地。
見眾生。
可每年的 8 月 19 號,他都會帶上一束純白色的玫瑰,回到熟悉的墓前。
唐舟走后,他被永遠困在了這片沒有她的土地上。
那時他已事業有成,經營著一家收益不錯的律所,經常免費為遭受家暴和網暴的孩子提供法律援助,但他還是覺得不公平。
所有人的生活都在繼續。
只有那個給他送棉簽的小姑娘,永遠留在了 17 歲。
憑什麼?
所以在聽說唐恬上了大學,還在依靠貸款維持富家女人設后,沈渡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
沒過幾年,人就瘋了。
也許有人會想,為了已經死去的人,值得做到這種地步嗎?
沈渡想:值得的。
他們都不知道唐舟對自己意味著什麼。
那些不想回家的傍晚,不僅是他在救贖唐舟,唐舟也在治愈著他。
就像小狗,會永遠忠于第一個帶它回家的人。
至于唐家父母,沈渡不必出手。
第一次回來時,他們遠遠打過一個照面。
不過短短一年,那對夫婦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蒼老下去。
頭發花白,脊背也佝僂得不像話。
他們自有因果。
放下玫瑰,沈渡又待了好一會兒才走出墓園。
今天天氣不錯。
出門時,遠處有個婦人喊了一句:
「小槳快走啦,爸爸在家給我們做了糖醋排骨呢!」
他被聲音吸引,不小心撞到了一個女孩。
大概十五六歲的年紀,一頭粉發驚艷扎眼。
沈渡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道歉。
女孩沒有回應,只是俏皮地眨眨眼。
可就在他轉身剎那,女孩輕聲笑了一下。
「好久不見,沈渡。」
那一刻,他腦海里忽然浮現出一句土到掉牙的話——
世間所有的相遇,其實都是久別重逢。
這一次,她叫小槳是嗎?
他回頭,啞聲一笑:
「是啊,好久不見。」
-完-
碎銀幾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