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見他的語氣卑微如塵,「阿嬌,跟朕回去吧,咱們夫妻二十載,就看在舊時的情誼,莫要再生朕的氣了。」
我昂頭看著他,又像是看他身后的山嵐云煙。
我問他,「哪還有什麼舊時情誼,早就被陛下,一點一點地剜去了。」
許是情誼都被消磨了,我再看他時,竟然多了幾分悲憫。
帶來的隨侍說,宮中除了有子嗣的妃嬪,其余的已經被遣散出宮了。
除了彤貴妃,雖未出宮,但也自請去了寶華宮,用青燈古佛了了一生。
朝堂上已經沒有權臣,蕭璟是說一不二。
只有到了我跟前,他無話可說。
蕭璟仍舊是靜默地站著,幾片梨花翩翩而落,正巧落在我的肩頭。
他仍舊像少時那樣,微微抬手,替我拂去浮塵。
良久,他說,「皇后,回去吧,朕錯了。」
十四
我沒理他。
他就繼續在蘭因寺住下來。
就像當時懷瑢兒那般,他親手安排我的膳食。我每次睡醒,仍舊能看見窗棱上橫放的一支梨花。他開始抄寫佛經,為祭奠瑢兒的亡魂。
有時夜深,我睡不下,還能看見他在廟堂里苦求神佛。
蕭璟早該知道,神佛無用。若不然怎麼留不住少時的他,還有我的瑢兒
總歸,蕭璟肉眼可見地瘦了下去。
先前他總說讓我體諒他。
可若是我當年不嫁他,又豈會同他這樣蹉跎。
我成全他的野心,他的帝王路。
成全他妻妾無數,成全他兒孫滿堂。成全他那千秋功業,萬歲之尊。
可誰又來成全我呢?
成全我當年那一片癡心錯付?還是成全我這二十三年,光陰糊涂?
蒼天若是有眼,也不會再成全蕭璟這貪得無厭。
他和我都知道,回不去了。
在蘭因寺待了三個月,替瑢兒頌完佛經,我同蕭璟一同下山。
沒有帝后的轎攆,他騎了一匹黑鬃駿馬,我枯骨裹著紅衣,白馬銀鞍,也曾算是一剎的策馬同游了。
那一路上,他一句話都沒說。
臨到官道岔路,我同他都停了下來。
往南的那條,是前往帝京城。
北邊那一條,去得是塞北大漠。
想來,我同他到底是有幾分默契的。
這一次,他沒有歇斯底里地走上前質問我,而是站在岔路前,死死地盯著我。
像是最后一次挽留。
他問我,要去往何處。
我對他說,天下之大,處處可去。
那時已經是秋風陣陣,梨花謝盡,繁華凋敝。
我策馬往北去,刮耳寒風中,只聽見他啞聲問我,何時能再見。
我沒有回答。
只有一騎絕塵。
全文完
作者:荒野大烤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