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回去了,我想知道,一切都是為什麼,我要尋回爹娘慘死的真相。不僅僅是為了公子,也是為了我自己。”
“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我,依舊是我。”
到后來,阿姚只記得,夜色涼如水,謝茹云坐在臺階上,臉色微醺。
她垂著頭,敲著膝蓋,悠悠然唱了起來。
“隴頭流水,流離西下,念吾一身,飄然曠野。”
聲音悠遠而蒼涼,恍惚間,她看見桌上放著的那本《金玉緣》騰飛到了半空中,驀地燃燒了起來。
璨璨火光中,謝茹云起身,一步一步,踏了過去。
往前一步是未知的命運,是被人安排好的結局。可是她依舊義無反顧,一步一步,朝著她的故鄉走去。
那才是她該在的地方,是屬于她自己的世界。
她回頭,笑得從未如此肆意又明媚。
她永遠會記得,有人曾帶她徜徉在河水上,就著溫柔的夜色,看過頭頂的月亮。
12
夜里,阿姚也做了一個夢,夢中有一座叫做安遠的小城。
西北的城,高大的土墻,四四方方。
那兒有粗糲的黃沙,有無垠的荒漠,有如血的殘陽。
沒有泥融飛燕,沒有樹棲寒鴉,有的,是孤飛的雁,是搏擊長空的鷹。
那兒的女子如同男子一般,肆意馳騁在黃土草原間,引弓射箭。
到了后來,阿姚竟不知那座書里的城是真的還是假的,是書中人與她一道坐在臺階上敘話,還是她跨越了時空,入了那書中人的世界。
醒來之后,她噔噔噔跑去問了柏久,“先生,謝茹云是真的嗎?我怎麼覺著倒像是自己做了一場夢。”
柏久給她講了莊周夢蝶的故事,然后問她,“所以,你覺著,是莊周夢蝶,抑或,又是蝶夢莊周?”
阿姚撓了撓腦袋,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柏久的話。
“那以后還能見著茹云姐姐嗎?”
“多虧了你那半壇子玉浮梁,浸濕了書頁,劉小果執念太深,才能借酒的靈氣入了夢。現在玉浮梁沒了,書也毀了,謝茹云此后,只能活在書中了。”
阿姚似懂非懂,看著醒來失魂落魄的劉小果,竟不知該如何安慰他。
“人人都道我癡傻,說茹云姑娘是假的,說我是癡人說夢。可我知道,她不是假的,我曾親眼見證過她的喜怒哀樂啊,我曾陪她一起橫船于水巷中,一同看過孤月停云,一同走過這一磚一木啊,她怎麼可能是假的呢……”
劉小果跌跌撞撞離了去,臨走前,將捂在胸口捂了一夜始終不敢送出去的一枝桃花,輕輕放在了歸來居的門口。
門前梨花簌簌,蔫了的桃花放在上頭,宛如雪白宣紙上的點點紅淚。
未能說出口的心事,如同這謝了的桃花一般,那人再也不會知曉了。
荼蘼花事了,他的春天不見了,卻又永遠銘刻心頭。
13
待封使君興沖沖趕到歸來居時,四月已過。得知昆侖殤沒了,玉浮梁沒了,連桃花鱖也沒了,他一拍大腿賴著不走了。
封使君在歸來居不遠處尋了個鋪子,假作賣果子蜜餞。他早些年是山中大王,座下小弟無數,自有進貢。每日天不亮就有山里的小妖怪們排著隊將新鮮的瓜果放在門前。
他只需將筐拎進去,躺著收錢就好。
這日,聽完阿姚講了桃花鱖的緣由之后,他躺在門口的竹椅上,拈了幾粒青豆入口中,用筷子輕輕敲著桌子,嘴里有的沒的唱著:
“我自山中來啊,勸爾一杯酒。
吾不識青天高啊,月寒日暖煎人壽。”
隨即,封使君看向阿姚,笑得高深莫測。
“浮生苦短,所以小阿姚,你覺著現在的一切是真的,抑或,其實你是入了他人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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