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甘青包住我的手指,她又開始說教了:「不可,萬事循序漸進,你尚無半分積累,如此沖動,只會送命。」
我翻了個白眼,就她懂,我們都是傻子。
一點兒也不幽默。
登基大典的第二天,張野芃就揣著行李離開京城了。
她把將軍府的家業留給了那個叫小蕪的丫鬟,自己提上一盞花草紗絹六角宮燈,收拾了一個小包袱,就這麼走了。
時值秋日清晨,熹微清寒,滿目衰草。
我們送她送到城門處,她轉身后退幾步:「別送啦,我走啦。」
她先安撫她的小丫鬟:「小蕪,哭什麼,你從前吃不起飯,現在都是超級無敵大富婆了,應該高興。」
又問甘青功課學得怎麼樣,甘青笑說:「必然要考個進士的。」
沒出息的東西,進士就是她認知的天花板了嗎?!
我捶了甘青兩下:「不拿狀元不準進門!」
又聽小蕪哭哭啼啼,吵得我心煩意亂,我走過去踹了她一腳:「哭哭哭,就知道哭,她是天生要走的,你第一天知道嗎?」
她是天生要走的。
她被困在這里十幾年,母親被皇室折磨致死,父親常年被威脅恐嚇,她在京城里看似活得張揚跋扈,扒開那一層浮皮,底下滿是身不由己。
我轉頭看向她,她也正看著我,目光相接,我走過去抱住她。
「永遠別回來了。」
不知她是點頭還是搖頭,我只察覺她的腦袋在我的脖頸處動了動。
馬車轆轆遠行,留下兩道車轍,塵土被風揚起。
我倚著城墻看馬車漸漸成為一個黑點。
她啊,終于要飛向她的天空,終于奔向了她的曠野。
我親愛的朋友,我祝你自由無疆。
————
回程時,我們遇到了下朝趕過來的許流月,朝服都不曾來得及換。
「陛下,您現在趕去城墻上,或許還能遠遠地瞧上一眼。」我道。
此時許流月已是萬人之上的皇帝了,身邊跟著許多侍候的人。
甚至身后還跟著大大小小的臣子,比如元琛,比如卿相。
元琛嘴角掛著淡淡的諷笑。
嘶——我記得不久前,黃墨均不知抽了什麼風,拋夫棄女,在張野芃的幫助下也離開了京城?
果然,人靈魂里的本性是困不住的,一有機會,一點雨露,就會舒展、爆發。
壓抑了那麼久的元太太,終于做回了黃姑娘。
我沒有陪許流月折返城門,而是先行走了。
聽說那日清晨,新朝臣子們經歷了驚心動魄的半個時辰,他們剛剛登基的皇帝,在早朝之后趕去城門,在長久的沉默之后,不知想了什麼,下了城樓,語氣平和地要了守城兵衛的一匹馬,而后策馬朝城外奔去。
整個會宣年間恐怕也沒有過這樣滑稽的場景,一群大臣在城門處巴巴望著他們溜掉的皇帝,有人想沖出去追,結果皇帝的兩位屬下帶著禁衛軍提刀相攔。
誰家好人花十幾年謀朝篡位,剛干一天就跑了?!
就在卿相打算調其他軍隊出城追皇帝時,他們這位祖宗回來了。
除了臉色有些蒼白之外,又恢復成熟悉的理智的樣子了。
這是一位兢兢業業、英明神武的好皇帝。
在他的統治下,邊關安定,百姓富足,能臣輩出。
甘青就是能臣中最耀眼的那一批之一。
在相府讀了幾年書之后,甘青參加科舉。
做官都講究品貌端正,身有殘疾有損朝廷顏面……換作普通人,他連上考場的資格都沒有。
不過,誰讓他是宰相府力挺的女婿呢?
會宣四年,這跛足的、侍衛出身的上門女婿高中本朝榜眼。
眾人驚嘆,我卻大感丟臉。
「竟然只是個榜眼,簡直沒眼看!」
她正享受著授官前的閑暇時光:「差不多得了,我已經夠努力了。」
我「啪」地打掉她往嘴里拋葡萄的手:「還不夠,接下來,你要加倍努力,為我鋪路!」
會宣九年,甘青任刑部尚書。
會宣十一年,甘青遷禮部尚書。
禮部,主持天下科舉。
05
我是個女人,會宣十二年,我參加科舉被攔在場外,官吏嗤我女子之身,問我叫什麼名字。
我對他輕笑:「我叫卿春,三公九卿的『卿』,春榜題名的『春』。」
————
會宣十二年的春闈,天朗氣清,我拎著考籃去到貢院門口。
門口幾位吏員以為我是來送考的小娘子,笑瞇瞇地攔我,不讓我進去。
我也笑瞇瞇地:「我不是來送考的,我是來考試的。」
「來考試的也不……?
「來考試的?!」
我點頭。
旁人以為我瘋了。
一人想要嚇唬我,嚴肅道:「你可知考試是怎麼一回事?你可遞過解狀、家狀?可通過禮部核驗?可在應試榜上?」
我勾唇道:「我知道呀,我遞過呀,我在呀。不信,你們叫核驗官來?」
核驗官很快被吏員揪著領子過來了,聽說了我自稱要來考試,直接讓人把我趕走。
我好久沒演過戲了,因為想把事情鬧大,我坐在地上號啕大哭:「憑什麼不讓我考試!憑什麼說我沒有資格!唔唔唔嗷嗷嗷,你們都欺負我弱小可憐……」
「你這瘋女人,你有什麼資格參加考試?莫說你是個婦人,就算你是個男人,也不是每個男人都能隨便進考場的,只有在這名冊上的男人才有資格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