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喊得太大力,我自己心口也蔓延上一絲鈍痛,大概是那日剪刀尖戳下去的傷口在隱隱作痛。
我虛浮著腳步邁出書房,一個僵硬的身影撞入我的眼簾。
「原來我在你眼里,只是一個蠢笨的東西。」
我看了他一眼,冷然:「難道你覺得自己很聰明嗎?讓一讓,我要走了。」
他站著不動,我便繞過他,卻在經過他身側時被他一把抓住手臂。
少年力氣很大,我動彈不得。
「放開。」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惱怒,我很想離開,我不想看見他清亮的眼睛、赤誠的神情。
「你的溫柔都是假的,你夸我會理家是假的,你給我買禮物也是假的,你摸我的頭也是假的,在你眼中,我只是宰相的一個傻兒子。
「而我還真心把你當姐姐,擔心你,關心你,你心里是不是覺得特別可笑?」
「放開!」
「我不放!」他的眼里隱有水光,「你解釋啊!」
我心里的幾分惱怒突然燃了起來,變成十分的憤怒。
有什麼好解釋的!父親我都不認,我認你?我要同你解釋?
你算什麼,我為什麼要在意你?!
「滾。」我啞聲。
手上的勁突然松了,我得以走出去,邁出院門的時候,聽得背后傳來一聲:「好!那你也再不是我姐姐了!
「你沒有娘,沒有爹,也沒有我,你才是孤家寡人一個!」
腳步絲毫沒有停頓,我若無其事地邁了出去。
等出了院門,遠離了身后人的視線,我才察覺心口是愈發地痛了,不由加快腳步走到了自己房中。
把門鎖好后,我一下子卸了力,仰躺到床上。
淺杏色的窗幔上柔和的褶皺線條在我的眼中漸漸糊成一大片,我感到頭暈目眩,每呼吸一次,心口就絲絲拉拉地疼。
這身子真是差,五日前,那剪刀分明只刺進去了半寸,怎麼到今天非但沒好,還變本加厲疼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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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我從床上爬起來,踉蹌到門邊叫丫鬟:「備馬車。」
丫鬟被我蒼白的臉色嚇壞了:「小姐您……我去請大夫。」
「不,備馬車,去張府。」
張野芃的家空空蕩蕩,除了她,就只有一個管家和一個剛來的丫鬟。
來給我開門的是丫鬟小蕪,看著挺機靈,據說有點兒做生意的天賦,但我向來懶得關心不相干的人,直直朝張野芃的院子走去。
此刻已暮色四合,她正在練劍,我沒有打擾,虛弱地倚著墻看著。
凜冽銀光在她手里翻飛跳躍,她的劍如同她的人一樣灑脫。
忽而劍花一轉,一個上挑翻躍之后,寒光直直朝我的面門刺來。
我沒有躲,電光石火間,劍在離我三寸處戛然止住,帶起的風撩得我額發飛揚。
張野芃隨手把劍拋到一旁的石桌上,上下掃了我一眼:「不躲,要是我沒停住怎麼辦?」
我彎了下唇:「沒力氣躲。」
她拉了我一把,我的借力點從墻壁變成了她的肩膀,我像個樹懶一樣掛在她身上,往她臥房走去。
好安心啊。
在她房里的桌子旁坐下,我趴在桌子上放空。
她拿了條毛毯給我蓋著,歪頭看了看我:「你累了。」
是,我好累。
幸好還有一個地方,可以讓我肆無忌憚地脆弱、疲憊、展露不堪。
今日之前,我一直告訴自己你是個十足冷心冷腸之人。
我也一直以為我不是很愛我的母親,畢竟她懦弱無能,實在不是我欣賞的性格,畢竟我可以做到面無表情地給她下毒,她死時我也沒有哭,我以為我對她的情感更多的是可憐,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品評她、唏噓她。
可當卿秋那句「你沒有娘」震入我耳膜時,我突然又想起了她溫暖的懷抱,記憶如潮水般浮現,我想起她的笑、她的淚、她滄桑的臉,我想起小小的我和佝僂的她并排站在荒廢的院落無望地等待春去秋來。
那一刻我很想大哭一場。
天知道我花了多大力氣才在卿府忍住這股情緒。
后知后覺,我愛她。
這場遲到十三年的淚水,在我終于擁有一點余力和自由后,流淌在了我好朋友的案桌上。
我也不得不正視這個事實:
我是個有心的人。
我會為遙遠的記憶哀痛,會被純粹的眼神刺痛。
但,我仍然,且絕對不會停下我的腳步。
哪怕身邊人會一個個離我遠去,哪怕張野芃最后也將朝我揮手道別,我也會朝著我要去的地方,獨自一人,衣衫襤褸,用盡力氣,不死不歇。
燈花「噗」地一閃,張野芃手不穩,倒水時漏出一點在杯子外。
我看著她笑。
友人映煌煌燈火,今日更知我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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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與我預想中不同的是,我并沒有孤身一人走下去,一個月后的冬獵上,我收獲了此生最合拍的搭檔。
04
我是個女人,嫁給了一個女人。
說來荒謬,冬獵上,我再次見到了那個幫我打掩護的高個子男人。
冬獵場子大,我與丫鬟走失了,漫無目的地轉了幾圈后,聽見一個熟悉的哭聲。
這不是我小丫鬟的聲音嗎?她哭什麼?
我抬頭一看,一個腦滿腸肥的男人正在調戲她。
我剛打算上前把她帶回來,就見有人搶先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