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不知腦子抽什麼風,脫口而出:「我還有一個父親。」
她愣了一下,朝我豎起大拇指:「大孝女。」
我:「……」
我敏銳地察覺到,她不是我想象中的善茬,她素來的離經叛道,怕不是單純的驕縱,而是某種意義上的反抗。
也對,皇帝忌憚她父親在邊關功高震主,把她接來京城做人質已經四年了吧?可哪有長在原野的草甘愿被移植到花盆里的。
瞥了一眼老虎,我哥已經被它吃一半了,我對眼前人道:「出去了我再殺你。」
她說:「你殺不了我的,如果你要殺我,那我現在先殺了你。」
我說了第二遍:「我出去再殺你。」
她淡淡地瞅著我,沒有絲毫被嚇到,連一點驚異都沒有,還是回答:「你殺不了我的。」
我想到與她交好的許流月,許流月也是將軍之子,父親同樣被皇帝忌憚打壓,他倆,除了男歡女愛之外,不會還有什麼別的惺惺相惜的謀算吧?我看她的膽子挺大的,敢弒君嗎?
我突然有點想笑,你好啊,大逆不道的女人。
我倆一起殺了那只老虎,說是一起,其實都是她出的力,我只不過站在一邊沒給她使絆子,在她開口要匕首的時候順手把自己的扔給她了而已。
我哥死了,因為被老虎啃咬,連尸骨也沒留全。
主母不愿意接受現實,當即暈倒過去。
我哥的玩伴張了張口:「不、不可能,明明是狼……怎麼會……老虎……」
「劉公子,」我哭得梨花帶雨,「你說什麼狼?我們確實還遇到一匹狼,當時哥哥被老虎咬住,我沖上去想替他,替他被老虎吃了該多好啊!可是一匹狼攔住了我,我的腿,就是被狼咬的……」
我父親臉上痛色難忍,可他是穩重的侍郎大人,難忍也只能忍,他悲慟地問我:「……果真,如此?」
當然如此,不是老虎咬死的,還能是我一個可憐的十四歲小女孩咬死的?
再說我還有證人呢。
「陛下,殿下,確是如此。」冬獵皇帝和太子都來了,張野芃正在對他們交代。
太子像是急著給事情收場似的,聽了個大概,便面露傷色道:「人生多意外,邵侍郎,節哀!」
我品味著太子的態度,又看見張野芃嘴角掛著的諷笑,心道:原來是你小子放虎咬張野芃。
看來皇室之于張野芃,與邵家之于我,一樣是魔窟。
哪曾想張野芃毫發無傷,臣工的兒子卻被他放的老虎啃得尸骨不剩,他當然急著給事情定性。
邵府掛起了白幡,主母已瘋瘋癲癲不能理事,我爹主持葬禮,我姐也回娘家幫忙,把我也帶著學庶務,但我的腿傷重得很,只能在內院坐著輪椅,面露哀戚地接待女客。
張野芃來時,見到我兩只眼腫得跟桃子一樣,抬手把自己的嘴角往下壓。
我在心里翻白眼:笑什麼笑!
席開了,哀樂也奏著,主母眼神空洞,一副瘋癲恍惚的樣子,長姐累倚墻邊,嘆了一口氣,父親在前院應付來往官員,席間賓客表達出恰如其分的哀婉和關切,我看著這一切,真是其樂融融。
唯一與這場面格格不入的還是張野芃,她一點也不入戲,目光與我撞上,她眉微挑,舉起手邊酒杯,朝我遙遙一敬。
好似我們有什麼共同的秘密,又好似我們之間牽動了什麼隱晦的情誼。
借這一杯酒,她好像在說:卿春,滿堂高座里,只有我見過你的真面目哦。
我扯了扯嘴角,收回視線,執起一杯淡酒送至嘴邊。
呵,我哥放只狼,欲折磨我到半死,最后自己身喪虎口,太子放頭虎,欲折騰張野芃半殘,結果放出的野獸啃食了重臣獨子。
做局者泥足深陷,被害者人前風光。
確實,在這一場諷刺意味拉滿的冬獵里,我和她,是共同的贏家。
我爹此時已經無心去思考我未來的婚事,我卻有興致地挑挑揀揀,揀到最后興致缺缺,我爹邀請來的這些人,我是一個也不喜歡,有一個跟著老師打雜來的叫元琛的國子監學生倒是看著還行,只是還沒考取功名,看不出前途如何。
算了,垃圾愛誰收誰收吧,左右我哥喪葬,至少近一年,他應該不會再提及我的婚事。
不盤算我,這老家伙自己倒是姨娘一個一個地往府里接,還經常去幾個外室那里留宿,看來是想再拼個兒子。
「春兒,可惜你不是個男人。」他嘆道,人已老了一大截。
又來了。
可惜你爹的可惜。
我不可惜。
我爹拼兒子拼了一年,在我十五歲這年的冬天,府里一個姨娘懷上了。我著急忙慌地為自己挑選夫婿了。
看來看去,我鎖定了曾經見過的那國子監學生元琛。
他是富商之后,家中并無人在朝為官,但自己才情錦繡,在學生里頗有名聲,我讀過他的文章,覺得來年開春少說也會中個進士。并且這人目前看著還很天真純粹,甚好拿捏。
得先下手為強。
聽聞他喜歡去雅香樓吃飯,我聽得小廝來報,踩著點去雅香樓和他偶遇。
沒想到我去的時候他已經到了,站在雅香樓外,手里拿著一把素扇,正癡癡地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