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愈加厭惡我,以前是戲謔,現在帶上了一點真情實感的嫉恨。
他和主母經常給我使絆子,我時而化解,時而吃虧,我意識到眼淚是個好武器,我抽抽搭搭地說著「我沒事」時,我爹這個愚蠢的男人就覺得我有事。
當然,他也不會為我伸張正義,就那麼看著而已。
一個能做到侍郎的男人,會真的那麼愚蠢嗎?不是的,只是男人就那麼看著而已。
把爭斗都留給女人,看她們在不值一提的事情上消磨精力,享受她們在吵嚷間依然不忘給他貢獻的瓊漿美蜜,最后看煩了,來一句「聒噪女人,鼠目寸光」。
所以在這個家里,我最恨的,不是主母,不是我哥,而是我父親,他是一切孽債的來源。
十四歲那年,姐姐二胎周歲宴,我前去赴宴。我并不常去這樣的場合,只在角落里安靜地待著,觀察著席上各人,主母見了,罵我一聲「上不得臺面」。
可我不招惹別人,卻察覺到有人拍了拍我的肩。
我轉頭,此人生得極好,一雙桃花眼風流瀲滟,彎唇問我:「姑娘,請問可曾見一黃衣女子?戴著楓葉釵子,跟你差不多大。」
「你是……」我露出猶疑、防備的語氣。
「啊,」他似乎是反應過來自己有點魯莽,「抱歉,冒犯了。我叫許流月,找個人,穿黃衣,叫張野芃,不知姑娘可曾見過?她是我帶來玩的,若是迷路了或被人欺負了,不好。」
我看著他眼里亮晶晶的憂切,不覺好笑。張野芃多大的人了,迷路?還被人欺負?她不欺負別人就不錯了。
我給他指了個方向,他循著去了。
看著他的背影,我暗暗想,原來剛剛離席的女子就是那個在京城沒爹沒娘,頑劣、沒規矩到大名鼎鼎的張野芃,她父親是西北大將軍,她也確實有這樣的底氣,不像……我的目光落在前側方的一名素衣女子身上——不像黃墨均,祖母死后,家道中落,曾經才華耀眼的人,竟也和我一樣斂在角落里。
從姐姐家離開前,姐姐將我叫到跟前說話。
她已經有了很典型的官員夫人的氣韻了,人也比以前胖了些,她牽著我的手:「阿春,你也算熬出頭了,今年有十四了吧,過幾年也該說親了,你出落得水靈,爹也喜你,夫婿定不會差的,且放心。」
我原本沒有什麼不放心的,我十四歲,還未到出嫁的時候,聽了她的話我才突然意識到,我爹可能在盤算著了。
我心里盤點著與我年齡相當、身世匹配的男人,估摸著我爹可能要將我嫁與的人家,一想一個一搖頭,都是些什麼玩意兒啊。
如果逃不開嫁人,那這個人得由我自己來選。
姐姐看我不斷搖頭,疑惑地問我怎麼了,我淚珠子啪嗒一掉:「沒什麼,就是想到要嫁人,舍不得爹爹,舍不得家。」
我很 yue,但很明顯周圍的人都信了,笑我果然還是個小女兒家。
我真是天生的演員。
從姐姐家回去時,我看見府門外不遠處許流月和張野芃在打鬧,張野芃不知生了什麼氣,兩只手上陣捶許流月,許流月任由她打,還笑了,我覺得這人真傻,很難得見到這麼傻的男人。
如果他沒有對張野芃這麼傻,那這個今春的狀元,會成為我的獵物。
當時我并不知道,這個被我蓋章為「傻男人」的許流月,后來會成為會宣帝,每日早朝,我伏拜在他腳下,一拜就是三十年。
這些后話暫且不提,如今我憂心著自己的去路,我得趕在我爹有動作前先給自己物色個合適的對象。
家族觀念重的,不要;愚蠢的,不要;迂腐的,不要……
我在一堆沙礫中挑啊挑,半天淘不出一粒金子。
我和我爹各懷鬼胎,但不等我們各自有結果,邵家先出現了變故。
這年冬天,我第一次參加冬獵,不熟悉規則和獵場,被我哥引到禁區,他放了一匹狼過來咬我。
我被引到禁區之后就察覺到不對,剛想找出去的路,就撞見一個人,張野芃。
她見到我,臉上的表情顯而易見地和我一樣微妙。
沒等我多想,一匹狼和一只老虎同時朝我和張野芃沖過來。
而躲在不遠處石頭后的我哥沒想到會突然出現一只老虎——一匹狼他不怕,但一只老虎……他當時拔腿就跑。
呵,想跑?
先跟野獸比比誰跑得快吧。
我看見我哥從石頭后跑出來時,大腦異常冷靜,眼前奔騰的虎和狼的動作在我眼里都好像慢了下來,我沒有任何猶豫,電光石火之間,拔出隨身的匕首,割下自己的一塊腿肉朝我哥擲去。
跑在前面的老虎循著那塊從眼前飛走的肉撲到我哥的方向,我冷眼看著他被咬死,才有空轉頭看身邊。
那只狼已經被張野芃解決了,哦,她是將軍之女,武藝不俗。
但她親眼看見我誘殺了我哥,她留不得了。
我握緊了手中的匕首,論武藝,她比我強,但論心黑呢?
可她的目光掃了一眼我的匕首,突然開口:「你殺不了我的,與其琢磨著怎麼殺我滅口,不如和我一起把那只老虎殺了,你哥快被吃完了,你一個哥,填不飽它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