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來斗去,在圈子里打轉,有意思嗎?
后宅女人的悲歌,根源從來不在于女人是溫和還是厲害,只要沒走出那道垂花門,到最后都是「庭院深深深幾許」,后宅一具枯骨。
不過她的話我還是認同一半的,女人沒點兒手段,確實過不好。
可惜我娘就是那個沒手段的。
這年冬天,我生病了。
我是早產的,從胎里就虛弱,這場風寒折磨得我欲死,可是我和我娘,都是被扔在角落的丑陋垃圾,根本沒有人管。
我娘求到了主母跟前,主母不勝其煩,哪會管這個。
冬夜風雪寒,我們用不起炭,她就緊緊抱著我,試圖用體溫溫暖我。
可是母親啊,寒的又豈止是身體,就算這場風雪熬過去,又有多少風雪等著我們?
更何況你的身軀也同樣寒冷,我們抱成一團,也暖不起來。
要炭,要屋子,要錢,要權,這才是溫暖的奧秘。
我的病愈發嚴重,我娘偷了主母的首飾出去變賣,給我請了醫生抓了藥。
我的病剛好一點點,我娘偷東西的事就被發現了,她被主母狠狠抽打了一頓。
我站在風雪中,看雪花一點一點地落,看我娘被剝了外衫,承受一鞭又一鞭,然后流下的血如墨水滴紙般地在雪白的大地暈開。
但我娘沒有被打死,她的生命力似乎異常頑強,半個月后就下床干活了。
她跟我搶著干活,一邊搶一邊說:「乖乖,你才九歲,娘來做,娘來做。」
「娘來做~娘來做~」這話又被我哥聽到了,他鼓著掌走進來,「你這麼喜歡干活兒,我給你找點活干,李叔,你的柴還沒劈完吧?給她,她喜歡干活。
」
于是我娘不跟我搶了,她去劈別人該劈的柴了,斧頭起起落落間,衣裳透出一點紅色,大概傷口又裂開了。
一個時辰后,我哥又來了:「喲呵,劈得還挺快,明天的柴也歸你了,所有的都歸你了!」
我正在煮飯,停下手中的動作,將一包隨身攜帶的藥粉撒進鍋中。
我煮的是我和我娘兩個人的飯,我看著她喝下那碗白粥,然后倒在桌上,沒了聲息。
那是一包老鼠藥。
九歲的我,在一場隆冬里,親手送走了我母親。
我并沒有悲傷,只覺得悲涼。
她不該死的,我也不該死。
02
我是個女人,會殺人的女人。
我娘死了,府里人只以為她被打了一頓沒挺過去,草席一裹就給收拾了,也沒人再管小小的我了。
我掐準了父親下值的點,在他要進府的時候,淚眼蒙眬地撲到他腳下。
「哪里來的乞兒?」他蹙眉,讓人趕走我。
我凄凄切切地喊了一聲「爹」,他愣住,終于想起自己還有一個女兒。
「爹爹,」我道,「娘親死了,我也要死了,向您拜別。」說著我給他磕了一個頭。
「小孩子說什麼瘋話?什麼你娘親死了?」他道。
身邊的扈從提醒他某某夫人昨日確實死了,這個某某夫人就是我娘。
他這才重新看我一眼:「死便死了,你沒了娘,就不活了嗎?」
趁著府門外路過一群人,我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容,道:「我沒有米煮飯,很快就會餓死的。」
那群人聽到此話,不由得朝邵府側目。
我爹感受到別人的目光,臉色不太好看:「你是我的女兒,邵家還能少你一口吃的?」
又故意提高了聲量,轉頭跟小廝道:「夫人呢?去問問她,我邵家還能餓死女兒不成?」
我心下微定,但這還不夠,等他要走時,我又對著他的背影一磕頭:「爹爹您真好,難怪姐姐出嫁了還惦記家里,上回她回來,我見她給爹爹和母親都帶了豐厚的禮。」
父親腳步一頓,忽然轉身看我:「把頭抬起來。」
我依言。
我在我母親身上看不到她曾經美麗的模樣,卻在自己身上意識到了,我母親當年確實是個美人。
良久,他沉吟:「你之前住哪?」
「西邊的偏院。」
「從今日開始,你住你姐姐之前那屋。」
「那姐姐房里的書,我可以讀嗎?」
他又頓了一下,然后道:「會給你請個先生,你雖是個女孩,也要上進,不能大字不識,可明白?」
我嘴上應著「明白」,心里更加明白。
我姐姐是高嫁,嫁給了某尚書之子,據說這個尚書就要升丞相了。
兒子不頂用,我懂事的姐姐反而對他有些助力。
這樣的女兒多一個不多,他盤算著將來給我也賣個好價錢。
我從此就在姐姐的屋子里住下來,雖然仍然被刁難,但有了一點人的樣子。
先生常夸我聰明,偶爾會感慨可惜我是個女人。
他也為主家發愁,一個不著調的兒子,一個聰明伶俐的女兒,這兩人怎麼就不能對調一下?
我不覺得有什麼可惜的。
我生來是女人,我就是女人。
我聰明機敏,我博聞強識,那是因為我是個厲害的女人,而不是因為我是個像男人的女人。
如果世界因為一個聰明人是女人而可惜,那世界應該反思一下為什麼女人在自己這里發揮不了她們的聰明才能。
偶爾我也會為我那皺著眉的父親提一點稚嫩的意見,引得他豁然開朗,眉目舒展,對我愈加和顏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