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十六歲隨父出征,率兵八百,背擊敵營,斬捕首虜二千三百人。十七歲獲封昭武校尉,同年領兵驅逐南蠻三百里。
十九歲娶親,卻因監軍貪功冒進,命他與兄長追擊殘寇。兄長被俘,他拼著重傷,將兄長的尸首從敵軍手中搶了回來。
一顆冉冉升起的將星,就此隕落在燕云城。
連失兩子,霍老將軍一夜白頭,卻仍死守不退。
沒有糧草,沒有援軍,有的只是難涼熱血,與身后燕北十三城的百姓。
最終霍家軍守住了燕云。
代價是兵馬折損大半,主將戰死,燕云城十室九空,舉國縞素,無數白頭送黑發。
而今天,這場噩夢,永遠只是一場噩夢了。
我靠在躺椅上,安穩睡去。
12
霍堯將我抱到床上時,我醒了。
屋里新燒了個炭盆,暖烘烘的,我拉住霍堯的胳膊:「郎君。」
「你醒了。」
霍堯卸下甲胄,只穿一件里衣,肅殺之氣淡了幾分,勾唇一笑,顯露出幾分少年意氣:
「餓不餓?我給你帶了腌肉。」
他小心翼翼展開一個紙包:
「這可是我從我爹嘴里搶的。如今糧食短缺,要吃上肉可不容易。」
聞言,我有些緊張:
「我帶的糧食不夠嗎?我對你們需要多少糧食并無概念,也不敢去問祖母。只能請表姐將我的錢拿來定做雪橇,剩下的全部換成糧食。」
霍堯眼神一動,在床榻邊坐下,將我的雙手攏在他的大掌中:
「不夠支撐我們打完這場仗,但足以讓我們等到京中調撥糧草。」
我松了口氣:「那就好。」
這時,我才發現我們之間離得有些近了。
呼吸交纏,在寒冷的冬日卻分外灼熱。
霍堯目光灼灼地看了我一會兒,直到我兩頰發燙,他才沮喪地吐出一口氣,嘟囔:「現在不行。」
我沒聽清:「郎君?」
「歸晚,你休整幾日,便與商隊一起回京。」
他從床邊的小屜里取出藥膏,攤開我的手掌,將藥膏細細涂抹在血痕上。
我點點頭:
「我也是這麼想的,我在這里,幫不上什麼忙,反而令郎君分心。」
「好了。」
他收起藥膏,將我塞進被褥里:「這里離北夷人的營地很近,他們時不時會來夜襲,但不用擔心,有我在。」
他握著我的手,仿佛哄孩童一般拍著我的背:
「繼續睡吧。」
連日舟車勞頓,早就令我疲憊不堪。
我本想再與霍堯說說家中諸事,但剛一挨著枕頭,眼睛便睜不開了。
只覺得有人撩開我的鬢發,喟嘆:
「瘦了。」
13
我們并未在燕云城久留。
休整幾日,趁著雪停,便又踏上歸程。
霍堯送我們出城,走遠后孫諾回頭,望著他持刀而立的身影,對我道:
「祖父這下可以安心了。」
我不解其意。
她笑著道:
「祖父一直覺得虧欠你娘。當年家中遭難,迫不得已才將姨母送給你父親為妾,并不是想攀附權貴。
「后來家中生意終于做大,姨母卻早早病逝了。」
她拽了拽韁繩,繼續說道:
「說來我能掌管盛京的生意,還要托你的福。家里本來不愿意讓我一個女子執掌京城的商會,是祖父力排眾議,扶持我上位。
「他只有一個要求,要我照拂你。」
我回想起前世,不覺恍然。
「今日出城,霍校尉竟然跟著你稱呼我為表姐。
「我便知道,他必定會敬愛你。」
孫諾一揚馬鞭:
「走了!出來這麼些時日,也不知道我的生意如何了。
」
來時裝著一車車輜重,去時便輕松許多。
越往南,路也越好走,來時花了一月,回到盛京卻只用了二十日。
我一回府,便有婢女來報,嫡姐又登門了。
看來她不見到我,不會罷休。
我換了衣服,去花廳見她。
鄭歸虞卻并沒有我上次見她那麼容光煥發。
我算了算時間,她應該已經無法忍耐了。
成婚四月,那容貌俊美、才華橫溢、高中解元的夫君,夜夜挑燈苦讀,從不踏入她的房門一步,至今未與她圓房。
14
但這些苦水,鄭歸虞是不會向我傾倒的。
我一出現,她又變得趾高氣揚起來。
她打量著我因舟車勞頓而憔悴的臉色,仿佛誤解了什麼,得意道:
「歸晚,燕北的事情我都聽說了,你也不必太過傷懷,我們總歸是一家姐妹,等你姐夫做了高官,我會讓他照拂你的。」
「是嗎?」我坐下給自己添茶,「那多謝姐姐了。」
我的退卻讓鄭歸虞連日以來的郁氣一掃而空,她繼續道:
「只是你就不要想讓父親將你接回家了,霍家滿門忠烈,你就算是死,也只能死在霍家。」
她搖頭嘆息:
「可憐你年紀輕輕,便只能在這園子里蹉跎了。」
「霍家富貴,我不缺吃穿,在此沒什麼不好。」
我微微側頭,露出我特意戴上的一根步搖:「倒是姐姐,謝家的生活清苦,姐姐頭上簪的、手上戴的,似乎都還是舊日的首飾。
「是沒有錢買嗎?」
鄭歸虞臉色一變。
她陪嫁豐厚,再如何補貼謝家,也不至于嫁過去幾個月便沒有銀錢添置首飾。
只是每當她出門逛街,小姑子便一定要跟著。
她買什麼首飾,小姑子也要買。
不但要買,還要孝敬家中的婆母。
若是不從,小姑子便會鬧到謝以安那去。
讀書人要臉,不肯花妻子的嫁妝,當著她的面便斥責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