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也越來越難行。
最后這百里路我們走了足足四天。
終于,車輪都陷進了厚重的積雪中。
「換雪橇。」
將軍府的護衛和商隊的護衛一起將我的命令傳達下去。
我們從盛京帶出的馬車,車底都做了改造,只要拆開取出,便是一只橇,可以在雪地里滑行。
護衛們將雪橇綁在馬上,橇與馬車的容量、數量都差之甚遠,想要將全部的糧草運過去,大約要七八趟。
但最后這一段路,只能用這種愚鈍的方式將糧草一點點運過去。
霍堯的烈馬也被我帶了出來,它從進了雪地開始便有些焦躁,我只能一次又一次撫摸它的鬃毛,低聲安撫。
孫諾走過來,遞給我一塊麋餅:
「吃點東西吧。」
我道了聲謝,伸手接過,一道人影忽然向我撲過來。
幸好霍家的護衛寸步不離,當即抽刀斬去。
被斬斷手的男人躺在地上痛苦哀號,我才發現那是個瘦骨嶙峋的流民。
寒風凜冽,傳來一聲聲嗚咽。
我轉眼望去,光禿的樹叢里竟還躲著一群骨瘦伶仃的男女。
孫諾嘆了口氣,對我道:
「城中的情況恐怕也不太好。」
我問身邊的護衛長:
「我們還有多的食物嗎?」
他勸說我:
「還有。可您給了他們食物,他們也活不過這個冬天。更何況流民難以控制,若是傷害到您……」
我搖搖頭,打斷他的話:
「他們不過十幾個人,有了前車之鑒,不敢造次。
「分一些食物給他們吧,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護衛長拗不過我,只能將食物扔了過去。
三十只雪橇都裝滿后,我騎上霍堯的馬,孫諾則留下來與剩下的隊伍原地駐扎,等待我們將空雪橇送回來。
這是我跟孫諾商議后的結果,也是我此行的原因——
霍家父子出征,帶走了親兵,留在府中的護衛也并不是他們的熟面孔。
此時,只有霍家人能靠近警戒的城池,老太君年紀大了,大嫂尚有襁褓中的嬰孩要撫育,猶芳尚未出閣。
我這個新婦,竟然成為了唯一的人選。
10
最后這一段路,我們又走了一個時辰。
天地茫茫,仿佛看不到盡頭。
縱使我裹著最上乘的狐裘、蹬著最暖和的羊皮靴,仍然在刺骨的寒風中瑟瑟發抖。
嬌嫩的肌膚早已被寒風吹得皴裂,纖細的十指因為凍瘡而變得紅腫粗大。
手臂、小腿,傳來陣陣刺痛。
我伏在馬背上,一遍一遍告訴自己:
鄭歸晚,就是這最后一段路了。
從此以后,再也沒有人能擺布你的人生。
因為你的姨娘是商戶女,因為你是庶出,就輕你,賤你。
世人予我層層枷鎖。
我偏要層層打破!
這股信念,支撐著我并不強健的身體。
在風雪中,前行一步,又一步。
「二夫人!」
護衛長又驚又喜:「到了!」
我拉開兜帽,抬頭。
鉛云低垂,巍峨城墻拔地而起,仿佛黑龍橫臥,只有一面面紅色旗幟在風雪中招搖。
一支利箭擦著馬頭而過:
「來者何人!」
我接過護衛長遞來的軍旗,展開。
與城墻上相同的旗幟在我手中招展。
「我乃霍堯的妻子,鄭歸晚。」
墻頭上兵卒面面相覷,手中弓箭仍然指向我們。
我安撫地摸了摸馬鬃:
「可叫我夫君霍堯出來相認,我在此靜候。」
一個百夫長的頭縮了回去。
我裹緊大氅,但不敢再戴上兜帽,風吹得我臉上刺痛。
終于,一個披著甲胄的青年出現在城墻上。
他低頭,我抬頭。
風雪中遙相望。
我有些緊張地抓緊韁繩,正如我看不清墻上那人是否是我一面之緣的夫君,我也擔心他認不出城外之人是我。
趕走我事小,射殺我事大。
「開城門!」
我松了一口氣,才發現羊皮手套已經被磨破,手掌被勒出一道血痕。
11
霍堯大步走到我馬下。
「你怎麼來了?」他接過韁繩,打量我慘白的臉色,「還好嗎?」
我點點頭:「我來送貨。」
他順著我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護衛揭開罩布,露出里面堆得滿滿當當的糧草。
燕北一帶狂風暴雪,信鴿飛不進來,傳令兵只傳軍情,所以他并不知道我的行動。
霍堯看我的眼神,有震驚,有動容。
似乎,還有一絲欽佩。
「多謝。」
霍堯揮了揮手,幾個軍士上前將罩布一一打開,仔細查驗。
他的目光又回到我臉上:
「這是軍令,你不要多心,我……我扶你下馬。」
我點了點頭,他扶住我的胳膊,將我從馬上扶下來。
凍僵的腳掌在站立時傳來一陣陣刺痛,我皺了皺眉,對霍堯說道:
「還有八十車輜重,都被大雪封在了山道外,請郎君派人將雪橇送回去。至于這些護衛,也已經精疲力盡了,讓他們歇息吧。」
霍堯點點頭:
「這些我來安排,你入城休息。」
我沒有逞強,對他道了聲謝,跟著護衛們一道入城。
領路的軍士將我帶進了一間寬闊的房屋,正南的墻壁上,掛著一副鎧甲,旁邊擺著一桿槍,一柄劍。
我手指輕輕撫過鎧甲上斑駁的刀痕,心底一陣陣激蕩。
出來太久,我已算不清日月。
剛才的軍士告訴我,今天是臘月二十三。
前世,霍堯就是在今日,重傷不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