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句話,我也曾對貞嬪說過。
可她傷心極了,到底沒聽進去。
我只在林貴妃的宮里小坐片刻,便離開了。
臨走時,她冰冷的手握住我:「倘若有來世,本宮一定不做女子。」
向來身體康健的女子,鮮少有這樣冰冷的手。
我輕輕點了點頭。
「唯愿娘娘,此生福壽安康。」
她含淚道:「本宮倒愿如此。」
「可惜,世事難違。」
07
我心情低落地回了清涼殿。
一路上花開得很好,燦爛熱烈,似是要在這春光里傾盡所有。
可有什麼用呢?
花開得好,是因為她們本身便嬌艷惹人憐。
與這吃人的深宮,沒有一點兒關系。
到了清涼殿,卻聽見吵嚷聲。
走進殿內,有個小宮女目帶興奮地撞了上來。
「春葉姐姐,愉妃沒了!」
這一句讓我定住了腳步。
我緩緩皺起眉毛,想著是不是聽錯了。
可小宮女卻眉飛色舞地朝我講著經過。
愉妃被處死了。
先帝下的旨。
聽聞從她的宮中搜出了無數信件,還有番邦的信物。
寵冠六宮的妃子,是敵國的密探。
小宮女說:「陛下怒極了,要賜她車裂之刑,被皇后娘娘攔下了后,卻也賜了蒸刑。」
蒸刑,便是將人裝在蒸籠里,在底下添柴加火,活活蒸死。
聽聞受蒸刑的人,四肢都軟爛,最后一碰都會掉下來。
我沉默了。
小宮女卻興奮極了:「姑姑,聽說行刑就在三日后,我們一起去看吧!這愉妃平時就和你不對付,如今查出是密探,也是活該!」
我卻疲憊地搖了搖頭:「你去看吧。」
「愉妃娘娘與我主仆一場,我在后院送送她。」
小宮女怔怔地看著我。
她眼里的興奮像是被潑了一盆涼水,慢慢熄滅了下去。
她拽了拽衣服,不自然地道:「那……那我也不去了。」
三日后。
是個很晴朗的天氣。
那天萬里無云,白日懸在半空,灼得人眼生疼。
半個宮的太監宮女都去看熱鬧了。
我留在清涼殿的后院里,仰頭看著四四方方的天。
宮里似乎總是這樣,看天也只能從宮墻的方框里去看,總是差了一份自由。
那些飛鳥來來去去,像極了一個個紅顏薄命的妃子,稍一落腳,便被裹挾入滾滾紅塵。
我給愉妃折了一枝柳枝。
這是我家鄉的習俗,送故人時折柳,盼望她將行一路順利,盼望著她莫要再受磋磨之苦。
我從未料到,愉妃竟會是探子。
也許于國的立場,我們是敵人。
但我忘不了,她在一日前差人送來的信。
信上說,她很對不起我。
【我已想盡了辦法,讓你與我脫離干系,但好像還是令你受到了一絲傷害。
國仇,家恨,令我忘不了他屠我家四十九口人,也忘不了烽煙燃盡我故土的那天。
但這是我的事情,與你無關。
年前我在御花園那里看見你與貞嬪放風箏,十分歆羨。
盼望來年春天,我們還能一起放風箏。】
隨信附來的,是一朵小小的迎春花。
枯萎,黯淡。
08
愉妃死了后,這偌大的宮中好像也寂寞了些。
可皇帝從來不缺女人。
林貴妃宣病不出后,他向皇后提議選秀。
皇后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陛下所言極是,不過這宮中的銀子,好似是不太夠了。」
先帝卻滿不在乎地道:「既宮中無銀兩,便從國庫中出。」
皇后的聲音冷了些,像玉匙相擊在空中。
「陛下,國庫也已空虛了。
」
這個被酒色與美色掏得滿腹肥腸的中年男人,好像已經忘了最初的使命。
無論他登上皇位時是多麼的信誓旦旦,在走過人生的第四十個年頭后,他的腦中,也只剩下女人。
因而皇帝說:「那就從朕的私庫中出。」
「父皇在時,曾給朕留了不少好東西。」
皇后沉默不語。
她是裴尚書家的女兒,出生河東裴氏,原是五郡七望家的清白女兒,要給世家大戶做宗婦的。
沒想到,陰差陽錯,卻配了這世上最尊貴的男兒。
皇后年輕時,也曾是溫婉清美的女子,卻在日復一日的操勞中不再年輕。
先帝對她無愛,也無尊重。
只因她多年無子。
譬如此時。
他便如天底下無數沒有兒子的普通男人般,惡狠狠地把罪責全都推到了女人的身上。
「若不是你的肚子不爭氣,未能為朕誕下一兒半女,朕還用著再納新人嗎?」
皇后不笑了,她的嘴角凝固,黑漆漆的眼就盯著先帝。
但最終,她也只是說。
「謹遵圣命。」
09
皇后和我是舊相識。
我們在入宮前,就見過了一面。
那時,她是嬌小姐,我是鄉野村姑。
我們在河東相伴走過一段路。
不過,她是進京的采女。而我,是逃難的災民。
皇后愛讀詩書,四書五經,天文雜書,地理志異。
只要同書掛鉤的,她便都感興趣。
那時,她總勸我讀書。
而我笑了笑,朝她露出黑漆漆的手。
「小姐,我的手,就不是讀書的手。」
她卻拿著折扇深思,忽而道:「既然你讀不懂的話,我便念給你聽吧。」
我那時看她像個傻子。
怎麼會有那麼善良的姑娘呢?
一路上山匪那麼多,卻只有她允許一個小叫花子跟在馬車旁,也不怕我是別人的內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