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了一身虛汗,眼前發暈,還是對著藥碗眉頭發緊。
容珩見我不接,隨手將藥碗扔在桌子上,「不喝算了,孟婉的身子皮實死不了,你愿意,就自己受著。」
我和他僵持不下,門外廊下進來個人,道,「王爺,江府公子遞了帖子來,說在歸園設宴賠罪。」
容珩想也不想道,「不去,正主病著,賠哪門子罪?」
我當即端起藥來干了,從床上爬起來,「王爺,打個商量?」
容珩挑眉,湊過來。
我趴在他耳邊一陣嘀咕,直聽得窗外那人犯了迷糊,一愣一愣地看著我,容珩笑起來,轉而對外頭那人變了主意,「告訴他,本王攜孟姑娘,準時赴宴。」
這不是我第一次來歸園,江鶴習慣設一雅間,臨水的,小窗必須朝南,午后有陽光照進來。
昨夜下了雨,腳下濕滑,走到窗邊,腳下一出溜,驚叫一聲,就要撞上假山。容珩走在前頭,回身已經向我伸手過來,突然一只手從窗戶里插進來,玄衣廣袖,當即拎住我的后領,一提,我便穩穩當當站住。
容珩手一頓,緩緩收回。
我抬頭,深吸一口氣,江鶴冷著臉立在窗內,一副我欠他八百兩銀子的樣子。宗臨事沒辦利索,被容珩拿住了把柄,他不得已破費,請了我和容珩來。從他表情可見十分不愿意請我吃酒。
我壓著心里的激動,客氣道,「多謝江公子。」
江鶴擰著眉,冷淡道,「進來。」
容珩好笑地看我一眼,也不知是不是瞧出我心緒的變化,臨進屋時施施然丟下句話,一股子酸味,「江公子玉樹臨風啊……」
我對著他背影翻了個白眼,跟進去。
屋里還如先前的擺設。
我習慣性地要坐在與江鶴相對的靠窗位置,不料他淡淡道,「此乃舍妹之位,想必孟姑娘沒什麼立場坐在那兒。」
我腳步一頓。
容珩拍拍身側,和煦道,「出門在外,別招人嫌,來,給本王斟酒。」
我走過去,緊挨著容珩坐下,旁邊放了盆熱水,我夾起容珩的杯盞,丟進里頭滾了兩圈,再拿出來,便冒著熱騰騰的氣。
江鶴一雙銳眼在我將杯盞丟進熱水的時候,就鎖在我手上,容珩仿若不查,瞇著眼,支著頭,聽窗外小曲兒。
這是我喝酒的習慣。自幼胃腸弱,喝了冷酒便腹痛難忍,又喝不慣燙酒,后來便干脆將酒杯在熱水里滾了,熨上酒慢慢煨著。
這樣的習慣,只有親近之人知曉。
江鶴忽然問道,「孟姑娘胃腸不好?」
「王爺胃腸不好。」
容珩聽到提他,也不反駁,敲著桌面,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前夜江府下人出門辦事,驚擾了孟姑娘,今日特備酒席,向您賠罪。」江鶴舉杯對我。
容珩橫手插進來,拿過我的杯子,遙遙一對,便一飲而盡。
江鶴目光掃過我和容珩,半晌譏諷道,「王爺對孟姑娘,真是情深義重。」
容珩一杯下去,不多晌眼已經起了薄霧,含笑瞧我。
「是啊,情深義重。」容珩接過話柄,「只是有些人是塊榆木疙瘩,死不開竅。」
我:「……」
先前聽容珩一口一個婉兒地叫著,我還當他說笑,難不成心底還藏了幾分真情在里頭,那孟婉,當真是倒霉,被自己毒死的?
容珩笑著起身,往后倒退兩步,敲敲腦殼,「哎呀……本王不勝酒力,醉了醉了……」
你能演得再假一點麼?
「本王出去走走……」
容珩歪歪斜斜地跨出門去。
這是我與他商量好的。既然打定主意要抱容珩大腿,首先得把江家安撫好。
我同容珩說,江長嬈的一舉一動是刻在我腦子里的,大可借此讓江家誤以為是江長嬈借尸還魂,屆時雙方冰釋前嫌,共謀大計,江家得以保全,我全了主子厚恩,容珩也能得實打實的好處。
這一招,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絕不會讓這個昔日的宿敵對我太過忌憚,一個婢女,只想讓主家過上好日子,我越簡單,容珩就越放心。
江鶴替我溫上一杯熱酒,「孟姑娘有話要對我講?」
我笑道,「去歲新埋的石榴酒該啟壇了,這會子和進石榴糕里,酸甜爽口。」
刺啦……
江鶴面前的酒盞傾倒,潑出的酒漿淹了半面小桌,一滴滴地落下去。
宗臨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江鶴身后,眉頭緊皺,掙扎反復后,終于緩緩道,「她……是小姐。」
在江鶴駭人的目光里,我笑了笑,淚眼婆娑,「哥哥,我回來了。」
親人相聚遠沒我想象的溫馨感人。
比如現在,江鶴拿劍比著我,雙目猩紅,「我看你想死。」
我小心挑開抵在脖子上的刀刃,訕笑,「你六歲下學沒跑了,尿了褲;七歲上樹摘胡桃,扯了襠;八歲抱我去夜市,丟了我;九歲……」
「閉嘴!」江鶴憋得滿臉通紅,哪里還有迷倒京城萬千少女的貴公子模樣,他氣得發顫,「你如何得知……你如何……」
宗臨已經關上了窗戶,站在門邊宛若門神。
我哥的這些丑事,他從來不知。
事急從權,顧不得我哥的面子了。
江鶴像是豬油蒙了心,睚眥欲裂,「是你害死了小嬈!定是小嬈生前告訴你的!你逼她!」
就連宗臨都尷尬地撓了撓頭,小時候總聽江鶴發火,就喜歡叫人提頭來見,我那時候與宗臨開玩笑,在江鶴后頭提起頭發來,看得宗臨嘴角直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