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
我拖著鋤頭,鐵頭劃過凹凸不平的石磚,鏜啷作響,過門檻時,不情不愿地一拽,拽得門飄搖欲傾。
身后秋娘捂著嘴同容珩說笑,「……許久未見,孟姑娘脾氣比往日大了一些。」
說是后院,其實就是在后巷子里拿枯樹枝草草圈了片地,一棵老桑樹歪歪扭扭立著,樹下堆了一地酒壇子。
我一鋤頭下去,在結結實實的地上敲了個印出來,土紋絲不動。
我縮了縮脖子,周圍空蕩蕩的毫無屏障,實在沒有安全感,若是這會被自家的隱衛盯上,跑都來不及。若是挑明了身份……
隱衛不信,容珩起疑,兩邊都不待見我,死路一條。
我嘆了口氣,在黑夜中吐出森森薄霧來,像我的未來,迷茫不清。
「一會兒看不著就偷奸耍滑,本王若指望你,猴年馬月喝上秋露白。」容珩不知何時已從屋里踱步而出,斜倚籬笆,勾唇淺笑。
分明是幽暗不可見的巷子,他身后的燈火卻給他鍍了層光暈,如幽風過山嵐,清俊和氣。他似乎永遠是一副平淡祥和的模樣,像團棉花,除了昨日,我出殯時,他眉眼間多了一份燥郁。
心口一跳,我拄著鋤頭,也對他笑,「王爺您見過傻子干活麼?」我佯裝揮鋤,又在地上鏟了兩下,「您瞧,挖不動。」
「德行。」容珩笑罵一聲,將黑邊折骨扇掛在樹枝上,走過來,接過鋤頭,高高舉起,親自揮下去。
一鋤,入泥三分;兩鋤,深不見底;三鋤過后,聽見了鐵瓷相撞的脆響。
「挖土總不需本王教你吧?」
我認命地蹲下去,扒開雜土,捧出一個不起眼的小黑壇子來。
也就臉一般大,封口用紅線捆著,我剛要起身,容珩的手便攜了大力按住我的頭向下壓去。
與此同時,頭頂一涼,刀風擦著頭皮飛過,當!砍在老桑樹上。桑樹嘎吱響了幾聲,朝著巷子倒下去。
我抱著壇子呆若木雞,雖然死過一次,再來一回仍心有余悸。
「別愣著,往屋里跑。」容珩收了漫不經心的模樣,聲音森寒,不帶溫度。
我聽他的話,幾息之間,跨進后門去。
后院聽那聲響,容珩已經跟他們打起來。
我抽空回身看了一眼,刀光劍影里,容珩飛花穿葉,步履平穩,饒是被刀刀逼近死穴,他猶自從容,進退有度,一柄折骨扇,別退了數刀,被他使出了劍的威力。
再回頭,屋里燭火搖曳,杌子被踢翻在地,秋娘不見蹤影。我凝眉,暗道不好,抬步后撤,不料一柄長劍從脖子后伸過來,搭在我的肩頭。
一股冷意如附骨之疽,蜿蜒進四肢百骸。
屋子里燈盞噼啪一聲,滅了。
「孟姑娘,公子有令,今夜讓你提頭來見。」
那刻板又不帶溫度的聲音,便是黑夜里,也聽出來,是宗臨。
江家隱衛之首,我哥貼身隨侍。
我的阿臨哥哥。
眼睛一酸,心神激蕩,喜悅蓋過了恐懼,希望在心中升騰。后院刀劍未停,容珩還不知道,只要我開口……
只要往前走一步……
我張開嘴,嘴唇發顫,「阿——」
「嗚嗚……」秋娘哀戚之音從黑暗里響起。
如一記悶棍,敲得我心一沉,聲音卡在喉嚨里,血冷下來。
我從未如此刻般覺得窒息,被人攥著喉嚨,眼睜睜看著生的希望從指尖滑走。
我要做一個選擇,要麼,挑明身份,殺了秋娘;要麼,繼續做孟婉,要殺要剮,全看宗臨。
我想起容諺的母妃逼我去死的那晚,我在宮墻下枯坐一夜,天明,提刀進了殿,一刀捅死了那個女人,從此寢食難安,晝夜難眠,這一次,我又該如何……
我不是善人。
捫心自問,這輩子做過不少虧心事,殺母騙子,欺上瞞下,可有一條,弱小者不殺,無辜者不殺。容諺年幼,我沒有動手;當年容珩被牽累進謀逆案里,他無辜,我亦沒有動手。
今夜秋娘無辜,不該因我而死。
我閉上了眼,聲音是深深的無力,「要殺要剮,煩請提到江公子面前,我親自說清楚。」
我抬手,抓起了自己的頭發,「不是說提頭來見麼,提著了,走吧。」
身后是一陣罕見的沉默。
脖子上的刀刃松了松。
我轉過身,借著月光,看見了宗臨的胡子青茬,他憔悴了。江家的人過得都不好。
我問,「不走?」
「走哪去?」后院門口,有一道人影懶洋洋站在那兒,「宗大人,一聲不吭就綁了我的人,不該給本王個交代?」
宗臨收了劍,淡淡看我一眼,轉過身去,「害了小姐的人,都該死。」
容珩冷笑一聲,一腳踹斷了歪了一半的木門,「正主尋不著,凈挑一些臭魚爛蝦下手,你肯送下去,就沒問問江長嬈愿不愿意收?」
宗臨沒說話。
容珩走進來,我聞見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氣,他傷著了。
「本王要是你,就抹了脖子下去陪她,殺一些無用之人給她添堵,就是你們江家的能耐?」
夠了,容珩沒有立場,他沒資格說。
我撲進容珩懷里,驚叫,「王爺,您傷著哪了?」
容珩被我一打岔,終是閉了嘴不再說什麼。
他們所有人都不知道,僅僅是一瞬間的選擇,我往后的路有多難走。
我心中煩悶,扭頭冷聲道:「今日之事,還望江公子給我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