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珩一只腳踏進門里,搖著扇子見我還停在門口,笑道,「婉兒,愣著做什麼,莫不是近鄉情怯?」
我斂下心緒,跟著邁進門去。
老鴇迎上來,眼風在我身上一轉,淺淺笑開,「真是稀客,往日,您都不帶孟姑娘來的。」
事出反常,我登時立在門檻那兒猶疑不定,想找個借口先行回府。他個糟心爛腸,絕不是一時興起才帶我過來。
容珩勾唇,目光沉沉看過來,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冷意,「婉兒,本王今兒不想被人掃了興致。」
他看出了我的退意,勸我識趣。
如今我的處境極為尷尬,昨夜費了一番力氣才打消他的疑慮,今晨又因為一筐破炭讓他再度生疑,隨后,就因為我不肯掀自己棺材板,把我帶來花樓。
這是把我往死路上逼。
心里將容珩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
容珩讓老鴇去準備雅間了,付了銀兩,回頭笑我,「如今你是客,怕什麼。」
我低頭道,「婉兒出身低賤,不敢以客人自居。」
容珩拉我過去,骨節分明的手撫上我后頸凸起的骨節,親昵地摁著,「婉兒,本王有沒有說過,除了床上,其他時候都不準低下頭去。你這骨節,美則美矣,但,太過卑微。」
我抬起頭來,昂首直視他,想起容珩最難的時候,見著我,脊梁也是直的。那時我還說過,「容珩,旁人也許服你忍辱負重,服你臥薪嘗膽,本宮卻不,我欣賞你一身挺拔的脊梁,若有一日能伏在本宮裙下,也是美事一樁。」
容珩當日只笑著說,「娘娘盡管試試。」
那都是年少輕狂才說出的孟浪話,脖子后是容珩溫涼的指腹,又被他懶洋洋盯著,記憶涌現,一把火燒上了臉。
容珩低頭,俊顏如玉,靠得我極近,大庭廣眾俯身在我耳邊呵氣,「不過摸你一下,臉紅什麼?」
老鴇捂著嘴,從旁插話,「王爺,雅間備好了,孟姑娘不同往昔,您總得憐香惜玉,替孟姑娘著想。」
容珩應了一聲,敲敲折扇,笑道,「是本王心急了。」
說完,攬著我上了二樓。
容珩個子高挑,我身為江長嬈時,到他下頜。孟婉與我一般高,他隨手一招,我便靠在他頸懷里,發頂摩挲著他的下頜。
容珩將我拉進雅間里,撩袍坐在榻上,一旁的水袖香從煙爐空隙里彌散而出,旁邊擺了一張琴。
他往后一仰,「本王好久沒聽你彈琴了,婉兒,彈來聽聽。」
我頭皮發麻。
聽聞孟婉在柳州時,便以彈琴聞名,后來到了京城,更是一曲難求。
我那時候忙著輔佐小皇帝上位,哪有空管城里哪家花樓又多了個模樣俊的,亦或是彈琴好的,我通琴曲,卻不熟習。
心念一轉,我委身側坐在容珩身邊,「王爺,您方才說婉兒是客,這樣的活,婉兒可不干。」
容珩刷地打開折扇,抬起我的下巴,笑道,「在外頭,你是客,是貴人,可別忘了,你的身份,是我這個主子給的,婉兒,你當真是被一滴香毒害了腦子不成?這種蠢話也說得出來。」
我一哽,撒嬌這玩意,真是屁用不頂。
我替容珩捶腿,哼唧道,「奴婢不想彈……」
容珩笑看我一眼,也不惱,「主子不過是個身份,換個人也是一樣,本王瞧著底下那個唱曲兒的就很不錯。」
我忙道,「府里多個人作伴也是好的,王爺喜歡聽曲兒,奴婢多招幾個姐妹進來?」
容珩好笑地瞧我,「多幾個人?」他搖頭,「你個不聽話的小東西,自是哪來的回哪去,本王納幾個,是唱曲還是彈琴,都與你沒關系了。」
若我此時還是江長嬈,必然已經搬起琴,劈頭蓋臉朝他砸過去。而孟婉,就只能委屈巴巴地,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在琴前,絞盡腦汁想著彈什麼最簡單,最讓人瞧不出破綻。
「彈一首『良宵引』吧。」容珩斜倚畫屏,拋給我還算簡單的曲子。
幸好學琴之人,皆會一首「良宵引」,我穩下心神,抬指撥音,初始有些生澀,正要漸入佳境時,一柄折骨扇輕輕壓在琴弦上,「婉兒,此音不準,沒聽出來麼?」
他見我不說話,嘆了口氣,從背后攬過來,修長的手指按在琴弦之上,輕輕撥弄,用另一只手擰住琴軫,微調過后,七弦嗡動,琴音悅耳。
我竟不知,容珩也彈得一手好琴。
「試試。」
容珩將琴交還了我,再起調,便流暢得多。容珩合著拍,輕輕敲打桌面,是我太過緊張,一個不查。
錚!
兩弦應聲而斷,狠狠彈在我手上,抽出兩道細細的血痕。
屋里一陣壓抑難捱的沉默,容珩閉著眼,慢悠悠道,「婉兒,你以前,從不奏殘曲。」
我抹去手背的血珠,疼痛越發真實。
我說,「王爺,奴婢喝了一滴香……」
「哼……」容珩淡笑一聲,「婉兒,別又拿你那套腦子壞了的說辭誆我。你成了傻子,也沒見你吃飯往鼻子里塞。彈琴于你,家常便飯。」
我絞盡腦汁想著如何狡辯,容珩繼續道,「懶了就懶了,有什麼不敢承認的。你是本王一點點教出來的,如今指法生了,再教便是。」
我心底一哂,沒想到孟婉是他一手調教出來的。
他問我,「抽疼了沒?」
我拿帕子摁住傷口,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