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珩倚著屏風,眼前美景自是一覽無余,笑道:「本王有些后悔了,昨夜是哪根筋搭錯了,偏要與那柳下惠賽個高低。」
孟婉的身段,真是萬里挑一的軟,當年她初踏京城,舞姿婀娜妖嬈,引得一眾官門子弟為她尋花問柳,一擲千金。
京中總有人說,她出身低賤,可惜了一副好皮囊,若入宮為妃,母家飛黃騰達是遲早的事。偏這麼個美人,早就被容珩收為己用,不承想,還是個清白身子。
我慢條斯理地裹上衣服,學著孟婉的樣子替自己簪好頭發,「王爺高風亮節,可莫要笑話奴婢了。」
容珩笑瞇瞇地揣著手,一副很好說話的模樣。
「上一個說本王高風亮節的,已經躺在棺材里了。」
當年他黨同伐異,逼我放權,我惱羞成怒,只說「殿下真是高風亮節,本宮望塵莫及。」
末了,換來他賜死的老三樣兒,讓我自己選。
「王爺,我和旁人,還是不一樣的。」我打扮好,兌了口脂用小指沾了往唇上一抹,鏡子里的人霎時間少了風塵,多了嬌俏,「旁人嘴里沒好話,奴婢卻是真心『夸』您呢。」
京城外的土道上,我騎著馬,塵土四起,將將趕上了送葬的隊伍。小皇帝素來與我不親厚,以為不過是草席卷了送亂葬崗去,乍見這般大的陣仗,我驚了驚。
嗩吶吹得震天響,悲切哀痛,紙錢被一束束拋向高空,伴著秋風,竟升起幾分悲涼。我前夜自戕而死,下手的時候生怕不夠利落受二遍罪,便將短刀抵了門墻沖進脖子里,流了好多血,不知道父親和哥哥替我殮尸時,可還受得住。
舉目四望,為首抱著牌位,一身麻衣,冷著臉走在前頭的,不是我大哥江鶴又是誰?
我打馬上前,張了張嘴,半晌,只憋出個,「江公子,節哀。」
江鶴淡淡掃我一眼,帶著殺意,吐出一個字,「滾。」
旁邊的素色馬車里,傳來一聲聲沉重的咳嗽,我扭頭,父親坐在里頭,簾子敞著,初秋的涼風吹起他一撮雪白的山羊胡,凍得嘴唇發紫。
他容色縞素,雙目腥紅,一副強打精神的模樣,似乎自我死后,就沒睡過安穩覺。母親呢……她沒跟來,大概忽聞噩耗,在家里一病不起了。
我眼角酸澀,想勸他放下簾子。
他望過來,與我對上眼,滿目森涼,「怎麼?容珩還想讓你來瞧老夫的笑話!你告訴他,有我在一日,他就別肖想那個位子!六皇子即便不是長嬈親生的,老夫也得替她在九泉下爭口氣!呸,狗屁東西!別在這礙眼!」
我爹護短,往日里笑瞇瞇地小嬈小嬈喚個不停,這還是頭一次,我被他指著鼻子罵。
我鼻頭一酸,撲哧笑出來。
江鶴鏘一聲脆響,拔出劍來指著我,「你還敢笑?」
我這才意識到,此情此景,人家女兒躺在棺材里,你風塵仆仆而來,攔在親眷面前,笑出聲來,何等狂妄!何等失禮!
我輕咳一聲,面無表情道:「江大人中氣十足,小人便放心了。」
這話用孟婉的嘴說出來,怎麼聽怎麼諷刺,我爹一口氣沒上來,朝著我扔過來一個茶壺,「我去你奶奶的!」
多說多錯,我打馬往回走。
其實我并非不愿與他們相認,苦主尸骨未寒,兇手站在墳頭癡人說夢,不是江家人腦子壞了,就是我腦子壞了。
臨走時,厚重的棺槨與我擦肩而過。上好金絲楠木,風光尊貴。看完心里壓了塊石頭,挑去眼角一抹微微涼意,不知不覺,就走到城門口。
秋風吹來,我眨眨眼,容珩身長玉立,站在城外。
遠處青山碧水,高風山嵐,比不過他一席素衣來得清貴高雅。烏發淺披,眸光黯淡,帶著幾分難以察覺的燥郁。
我以為他在等我,可騎著馬這樣大的動靜,都沒將他驚回神。我下馬,陪他站在那兒,直到送葬的隊伍漸漸走遠,露水落了一頭,發絲打了縷。
我在想,我是送我自己,他又在干什麼?
容珩突然轉身看向我,面無表情道:「看清楚了?」
我一愣,「沒……」
好好的送葬,那棺槨又不是透明的,怎麼瞧?
我說,「不過奴婢看江大人和江公子的神情,應該是徹底涼了。」
容珩笑道,「婉兒,若照你之前的性子,必得掀了江長嬈的棺材板,瞧個明白。」
孟婉恨我,我知道,為何恨我,我卻不知。
我到底不是真正的孟婉,我不在意刨自己的尸骨,父親和哥哥卻受不得侮辱和打擊。
「多事之秋,奴婢忍得住。」我低眉順眼道,又怕他疑心,添一句道,「您若實在想刨,趁著夜黑風高,奴婢再去一趟?」
自己刨自己,撐死還能憑空變個厲鬼找自己尋仇?
容珩用手里的黑邊折骨扇敲了敲我的頭,「得了,本王知你同那江長嬈不對付,可萬事不好做得太絕。你懂得為本王著想,我甚是欣慰,今兒便賞你陪本王吃酒去。」
合著現在裝起圣人來了,賜我白綾和青刀的時候,怎麼不想著做人留一線呢?
我只當他單純想吃酒,回過神來,他帶著我站在聚芳樓前。所謂聚芳樓,因匯聚八方美女得名。孟婉由暗轉明前,是聚芳樓的頭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