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生了,一睜眼,容珩俊顏如玉,正淡笑看我。我騰地翻身而起,一把將他壓在身下,疾言厲色,「狗賊受死!」
另一只手本能摸向腰間,原本懸掛匕首的地方……空空如也!再一低頭,一身綾羅軟紗,身段窈窕婀娜,哪里還是我的身子!
容珩被我壓在下頭,懶洋洋笑著,「婉兒,瞧你方才睡得熟,魘著了?」
我盯著容珩的臉,神色怔怔。
死前刀刃劃過脖頸的森涼尚未散去,長階孤影,幽深宮墻猶在眼前。我叫江長嬈,承錦四年七月初八夜,自戕于慈寧宮,享年二十三,死時,位及太后,有一養子。
眼前這位我也認識,三皇子容珩,我的宿敵,謀劃多年都沒能整死他,命硬得很。最終我棋差一招,兵敗被囚。容珩贈了我三尺白綾,一壺毒酒,一柄青刀,讓我選一個自己喜歡的方式,自行了結。
我選完了,可現在又是什麼情況?
婉兒……婉兒……
腦中一根弦緊緊崩起,于最緊時乍然崩斷,沉落淵藪。
容珩的走狗孟婉?!
那個起于微末,于煙花之地廣布眼線,屢次壞我好事的孟婉!
我摸著自己的身體,心沉入谷底。這該死的凹凸有致……
一時間,給我把刀,我都不知道是先捅死容珩好,還是捅死自己好。
容珩溫柔地替我將發絲刮到耳后,「婉兒,明日太后發喪,你替本王瞧一眼吧。」
轟!
此話如洪流回籠,撞得我魂飛魄散,我再也支持不住接二連三的打擊,手一軟,跌在容珩懷里。
我不光重生了,還重生在自己死去之后。
容珩溫熱濕潤的鼻息軟綿綿吹進我的耳朵,淡淡的木梨香清晰可聞,他攬住我的腰肢,指尖拂過我的眉眼,笑著問「方才還要殺我,這會子又不殺了?」
這溫潤的語氣,話里藏刀的性子,真切地提醒我,不是在做夢。
一朝云端跌落,我勉強定了定心神,猶如丟了三魂七魄,恍惚道,「方才妖婦入夢,欲取王爺性命。那話,是對她說的。」
妖婦是前朝眾人對我的蔑稱。
誰叫我這個太后當得名不正言不順……
當年先帝病危,我云英未嫁,作為戶部侍郎家的嫡女被選進宮中沖喜,先帝一連臨幸了六個妃子,我是第七個,那一夜我跪在床前,身上的錦褥紋絲未動,眼睜睜看他縱欲過度咽了氣。事后從匾額后邊扒出了遺詔,皇位傳給了六歲的容諺,去母留子,宰丞輔政。
先帝是個狠人,臨走前對我說,他睡過的女人,要通通陪著下去,我這樣來不及侍寢的,就算了。
后來,容諺的母妃逼上頭來,非要我代她去死。她說,容諺的母妃,必須是太后。
我在宮墻下坐了一夜,想明白了。先帝在容諺的親娘和我里,選了我。天明兒,我提刀進了殿,一刀捅進貴妃的肚子里,鳩占鵲巢,成了太后。自那以后,我只有一個目的,輔佐容諺坐穩皇位,清逆臣,誅叛黨,安安穩穩地過完余生。
可惜這一切,都被容珩毀了。
當年存了私心留他一命,終是養虎成患。
容珩尤自笑看我,刮刮我的臉頰,一副寵溺模樣,「年紀輕輕的,滿肚子心事,從前你黏著我聽你講,現在怎麼跟個鋸嘴葫蘆似的?」
我回神,心底一陣惡寒,只覺得他面目可憎。
我靠在他懷里,一動不動,不想讓他看見我細微的表情。縱使龍潭虎穴多年,遇上這樣奇詭的事,我慌啊。
我剛才干了什麼?我說,狗賊受死。
「王爺,人死如燈滅,還看什麼呢……」
容珩仿佛忘了剛才的事,枕著手臂道,「去看看她死透了沒。」
死透了嗎?
我笑了笑,「那必然是死得透透的。」
容珩忽然湊到我耳邊,笑道,「婉兒,你不對勁。」
我脖子一冷,容珩的手不知何時已經撫上了我的后頸,我裝作喝醉了酒的模樣,死死貼在容珩胸膛上,笑呵呵道,「王爺,妖婦可怖,人家沒緩過勁兒來。」
說這話時,我的手已經悄悄探在他的頸子旁,若他想殺我,必將付出慘痛的代價。
容珩手劃過頸后的骨節,拉住我的領子輕輕一提,笑出聲,「你搶什麼?本王是說,你這衣裳帶子,系得不對勁。」
我的手倏然松垮,隨意地藏進被褥里。容珩啊容珩,看他是霧里看花,像花,卻是一柄殺人不見血的刀,稍有松懈,便被刮得皮肉不剩。
從前我依靠諸多勢力與他糾纏,勉強打個平手。今夜與他對上,鼻息交融,才真正見識到他的可怕。
容珩哼笑一聲,拍了拍我的背,「叫你貪杯,起來罷,壓得本王難受。」
我避他如蛇蝎,巴不得離遠一些,從榻上爬起來,偏頭,余光掃見了一壺酒,桌上杯盞傾倒,若隱若無的酒香在我鼻尖打轉。
有趣……一滴香……
先帝最后,就是靠這個吊著一口氣快活了不少日子。
孟婉想做什麼?對主子暗生情愫,功成之夜,霸王硬上弓?
那孟婉是怎麼死的?我動了動腿腳,不疼不癢,不是死在那事兒上的。
容珩解了困,曲起一條腿坐起來,我被鎖在兩腿之間,下不去,只好一扯嘴角,柔聲道,「王爺好壞,奴婢睡著了,您也不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