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先是焦躁地甩了甩頭,不住地嘶吼,癲狂間揚蹄躍過圍欄,沖向密林。
一切發生得太快,駐守獵場四周的羽林軍亦來不及圍近。
發瘋的馬帶著寧淮與我,闖入幽林。
初次騎馬,又遭此變故,我驚慌得手腳發冷,可仍記得寧淮說過要抓緊韁繩。
「公主,別怕。」
男人冷冽的聲音自前方傳來,他極力地想要控制住陷入瘋狂的馬,無果。
它是鐵了心地要將寧淮甩下。
見狀,寧淮自腰間抽出長刀,一手攥住兩匹馬間岌岌可危的細繩,一個躍身,脫離了自己的馬,跨坐在我身后。
旋即,握刀的手狠狠砍斷了繩。
瘋馬越跑越遠了。
耳畔是呼呼作響的風,還有男人低沉的呼吸聲。
我驚魂未定,回過神,淚漣漣地濕了眼。
見我忍聲落淚,寧淮拽緊馬韁,讓馬兒停下。
因著拉扯韁繩的緣故,他將雙臂環在了我的腰肢,猶豫片刻,指腹輕輕地拭去我頰上未落的淚珠。
「抱歉,讓公主受驚了。」
一如既往的沉毅寡言,安慰人的話也不會說。
怎麼夢里就那般黏人?我不由得氣惱。
卻聽他低沉道:
「公主盡管拿我出氣,我絕不還手。」
真是笨死了的一個人!
我破涕為笑,下意識反駁。
「你硬得很,叫我手疼呢。」
空氣靜默了會,我和他才后知后覺地品味出其中的曖昧意味。
臉紅耳熱。
一個慢吞吞地捧住臉,一個不太自然地輕咳了聲。
之前尚未察覺,如今松懈下來,狂奔的馬兒將我雙腿內側的肌膚摩擦至發熱、生疼,大抵是不能再騎行了。
寧淮小心地將我扶下馬,尋了處蔭蔽的地方讓我歇息。
春草萋萋,蔥翠的樹枝橫斜,遮去了大半天日。
我悄悄松著騎裝。
淙淙水聲和林間鳥鳴,掩住衣料悉索的聲響。
男人背對我,抱著刀。
長刀橫在他臂彎,入了鞘的刀尖朝下,那麼鋒利的兵器在他手下就如乖順的獸。
倘若不是耳根飛紅,就將人騙過去,真以為他心如止水了。
腿間的疼痛難以忽視,可時近日暮,再不出這片林子,就要瞧不見路了。
我支起身,正要開口喚寧淮,便見他皺著眉,提了刀,向我走近。
「這一處有血的腥氣。」
他飛快地說。
或許是戰場上磨礪出來,對危險潛伏的警覺,他單手執刀,不敢松懈,另一手將我托舉至肩上。
踩著他,我懵懵地爬上一處不算是太低的枝干,也被這緊張的氣氛所感染,放輕呼吸。
草叢晃動,樹影微閃之際,一頭近乎一人高的黑熊緩緩逼近,眼底閃爍著幽幽寒光。
這是只結束了冬眠,外出覓食的熊。
寧淮冷了聲。
「不要下來,害怕……就閉上眼。」
出鞘的刀被他穩穩地握在掌中,雪芒寸閃,寒煞逼人。
黑熊的爆發力可怖,但寧淮的速度更快。
飽經死亡危機淬煉的男人,有著極其敏銳的感知力,他躲過黑熊撲向胸前的一擊,屈身滾至一旁,在閃避的間隙冷靜地出刀。
揮出三刀,中了一刀。
那柄削鐵如泥的長刀捅穿了黑熊的下腹,黏稠血水霎時噴涌,濺上了他的硬朗眉骨。
寧淮沒有擦拭,他在黑熊吃痛嚎叫的一瞬,一腳重重地踢在它下肢,反手抽刀。
黑熊自知命不久矣,發了狠,無所忌憚。
終究是尋得了空子,兇狠咬上了寧淮的腰側,隨即亦被他悍然壓下的刀尖搗碎了后頸。
血涔涔的男人甩開瀕死的兇獸,搖晃了下,半跪在地上。
寧淮撐著地面,背部濕透了,胸口劇烈起伏。
可那費力抬起的,望向我的雙眼又那麼的明亮,令人心動。
他似乎陷入了一個漆黑、香甜的夢中,朝我勾起唇角,沙啞地擠出聲來。
「沒事了。
「卿卿,到我這來。」
短短一日內,大喜大悲,又驚又懼,我跌跌撞撞地向著寧淮跑去。
褪去上衣,他腰間的傷口深見白骨,血流不止,臉色愈發蒼白如紙。
周邊的羽林軍很快便會找來。
我竭力使自己鎮靜,顫抖著手扯下腰際懸掛的香囊,借著染血的刀刃挑開,抖落出幾株風干草藥。
母后喜愛藥香,她親手縫制的香囊里放入了幾味藥材。
雖不知藥效,我猶自含入口中濡濕、嚼碎,才將草末吐出,小心翼翼地敷上傷口。
恐懼使然,我簌簌落下眼淚。
滾燙的淚珠砸在寧淮手背,他不知痛似的,眼睛一轉也不轉,看我總看不夠。
就是沒力氣替我擦淚了。
我抽噎著問他。
「你會死嗎?」
寧淮聲音很輕,好歹還在出氣。
「不會,為了你,多少次我都會活下來。」
我沒懂,想問,但記起人在走前,心里所感會格外多的這一說法,生怕他把話都交代完了,干脆不問。
還是留著今后再說。
遠處,人聲紛亂,馬蹄聲急,隱約有火光躍動。
我站起身,高聲呼救。
「我在這!」
07
寧淮傷得不算重,也不算輕。
左右是要休養上一兩個月了。
寧府家仆來領人的時候,我坐在軟座上丟瓜子,叫他們數清了地上有多少顆再走。
見我寒著臉,又不讓辦正事,再愚笨的人也猜出是什麼意思,灰溜溜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