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并沒有如預想中一樣立刻到來。
但沈如霽怎麼也沒有如前世一樣,在一邊緊緊抱著寧緗,甚至沒有看我一眼。
也許是將死之人的幻覺,他竟朝我奔來,將地上的我抱入懷中,雙手微微發抖,臉色好似一瞬間破裂開來。
這幻覺真好哇。
我快要死了,也沒什麼顧忌了,伸手去摸他的臉,張嘴就開始胡說:
「不管你信與不信……我今天都……不想傷害你的心上人……」
我像是想起了什麼,竟笑了起來。沈如霽握住了我伸出的手,只感覺他抖得厲害。
「不知道你記不記得十年前那個差點被狼吃掉的孩子……
「謝謝你,給了我名字新的意義……」
我每說一句,只感覺沈如霽把我抱得更緊,甚至徒勞地想用手去捂住我胸口不斷冒血的傷口。
「還有,流言說得沒錯……確實是我處心積慮要嫁給你的……雖然你并不喜歡我。」
我說了很多,到最后已經不知自己在胡言亂語些什麼。沈如霽只是將我的手放在唇邊不住親吻,顫聲說著:「我知道」。
如果他真的能知道就好了。
極度的疲乏感涌來,我不再掙扎,任由無邊黑暗如潮水一般將我淹沒。
(三十五)
璟昭帝齊慎即位三十四年,天下大亂。
是年秋,長公主齊鈺于漠北草原主動挑起戰火,北伐韃靼部落,大獲全勝。隨后聯合漠北王寧承德謊報軍情,稱蠻夷主動來襲,需拉長戰線,大量戰備物資因此運往漠北。臘月初九,齊鈺在與上京斷絕聯系五月后,于關外稱帝,自立國號為「坤」,一統漠北平原。
同是臘月,三皇子齊征因璟昭帝對齊鈺一事毫不作為,致使亂臣分我國土,率御林軍于上京逼宮,璟昭帝宣布退位,讓位于齊征。
齊征登基后在心腹重臣沈如霽的輔佐下,實行鐵腕政策,大刀闊斧推進改革,兵力逐漸強盛,與齊鈺大軍長年遙隔玉塘關兩相對峙。
(三十六)
我是在第二年春天醒來的。
醒來之時左側肩胛骨劇痛無比,沈如霽恰好端著藥碗走進來,見床上的我雙眼滴溜溜地望著他,手中瓷碗霎時打在地上,碎成了七八瓣。
「妍妍……」他啞聲喚我。
「你……」我本想問你叫我什麼,結果出口的聲音卻嘶啞得可怕,我開始不住地咳嗽清嗓子。
沈如霽卻好似我是那易碎的瓷器一般,撲到我身邊,將我半扶起,輕輕幫我拍背順氣。
下一秒我才好像剛剛反應過來似的,伸手去摸自己的臉:「我……我還活著!」
沈如霽笑起來,如春風化雪一般,眼中卻隱有淚光:「是啊,你還活著。」
不正常,我一定是在極樂世界,否則沈如霽不會對我如此和煦溫柔。
為了確定這不是夢,我直接上手就去掐沈如霽的臉。
「嘶……」他輕呼出聲,俊逸的臉微微扭曲。
天,我竟然真的活下來了!
沈如霽向我解釋,是沈府中珍藏的轉心續命丹護住了我的心脈,最重要的是他那時手抖,毒箭并未穿心而過,而是偏離了三寸,射中了肩胛骨下方。
后來,沈如霽牽起我的手,說真相他早已知曉,我閉眼前那些話他都聽到了,說他其實也早已經喜歡上我,還說外面春光正好,要牽著我的手一起去看。
我只問:「寧緗呢?」
「……她還是選擇辭別京城,回到漠北了,齊征……不,皇上念在多年情誼,并未阻攔。」
我端詳著沈如霽俊朗依舊的臉,半晌后終是搖搖頭:「鶴儀,這春光雖好,但這次,我好像可以自己一個人去看了。
」
他聞言,下意識將我的手抓得更緊。
「之前,我總覺得是你拯救了我,不管是性命還是我破碎的心。但,活了兩世,也死了兩回,掙扎到頭來,也只換來了你三寸的憐惜。」
他聽不懂我說的兩次是指什麼,慌張的神色中露出一絲迷茫。
「死第二次我才發現,是我自己拯救了自己。我一直在努力呀,不管是對于未來,還是對于你。我的生活好像一直以來都很苦,而一直在堅持的是我自己。
「大夢一場,你曾是我的月亮。但現在,我覺得我已經能不借著你的光亮,繼續向前走了。
「喜歡你的十年是很好的十年,你救我的命,我也早已還給你,只是這次我想更加喜歡我自己了。
「放我走吧,鶴儀。」
沉默蔓延。
過了良久,沈如霽最終還是緩緩放開了那緊握著我的手。
我望著他,第一次露出了毫無負擔的笑容。
不再固守那一輪月亮,我才擁有了整個世界。
從此北國雪月,江南風花,世間氣象萬千,我將會有長長的生命去看遍這搖曳人間。
(正文完)
齊征番外:《明月西樓》
沈鶴儀新娶的夫人,有趣得緊。
他大婚那日,我跟著氣急的寧緗前去沈府,本是想看沈寧二人的熱鬧,卻未料一旁的新娘先站出來,駁斥了寧緗。
當著所有人的面她言之鑿鑿,講得是鏗鏘有力,把寧緗噎了個夠嗆。
我卻瞥見她喜服下的手在微微發抖。
明明生疏到要稱鶴儀一句「公子」的地步,卻又嘴硬說什麼二人情根深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