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緗也才十一歲,卻絲毫不怯場,騎一匹棗紅色小馬跟在沈如霽和齊征身后,笑聲如銀鈴散入風中。
而我自然是沒資格參與圍獵的,我甚至沒有一匹屬于自己的小馬。
許是小尾巴一樣的我打擾了父親做事,那天中午他突然對我說:「樹林里的鳶尾花該是開了罷……你娘生前最喜歡的,便是鳶尾花。」
我沒有見過我娘,因為難產,她在生我的時候便去了。我想,摘來鳶尾花,一定能讓父親開心吧。
于是午后我便一個人悄悄鉆入了厚厚的密林之中。
樹林里風聲呼嘯似狼嚎,滿心期待的我卻并不害怕,步履不斷加快,只為尋到那紫色花朵盛開的地方。可是往里走,我的熱情也就越是冷卻下來。
天氣太冷,許多大樹都是光禿禿的,連地上枯掉的灌木叢都被野獸們啃得不成樣子,這麼寒冷的冬天,哪里會有花朵盛開呢?
更令我心涼的還在后頭。當我頹喪轉身再想回去之時,來時路卻已經尋不著了。樹挨著樹,天連著天,無論往哪邊走,我都走不出這深林。
如此這般沒頭蒼蠅一樣亂找,一兩個時辰后我的體力便消耗殆盡。我呆呆在一棵大樹下坐了下來,即使遲鈍如我,也終于意識到,父親是沒打算讓我回去。
自我娘難產死后,一直有風言風語在傳,我其實是娘親表兄的孩子。娘親懷孕待產時,父親一直在杭縣辦差,聽說娘親的表兄一家因為住得近,便一直在照拂我娘,直到她難產去世。而我的父親,甚至沒有見到我娘最后一面。
我不知道他是信了那些風言風語才不喜我,還是恨我的到來帶走了我娘。我太天真,還無力分辨,就像今天甚至沒有分辨出父親顯而易見的謊言。
不過那些都不重要了,因為屋漏偏逢連夜雨,一匹野狼此時出現在我面前的灌木叢里。它可怕的目光緊鎖在我這個獵物身上,像是餓極了,目露兇光,嘴角流涎,嗚噥一聲,便急急朝我撲將過來。
閉眼那刻我只心想,罷了,賤命一條,還給父親便是。
下一秒,一箭破空,如霹靂弦驚,似穿云而來。
射箭之人箭法極準,一箭正中餓狼右眼,鮮血汩汩流出,野狼哀嚎一聲,轉身逃進樹林。
片刻后,一只白皙且骨節分明的手自馬上伸到我面前:「沒事吧?」
我迎著天光抬頭,瞥見馬背上那抹謫仙似的身影,恍若終于遇見自己的神祇般,大顆大顆掉下淚來。
(十四)
少年的沈如霽也修養極好,見我哭泣,立刻翻身下馬,撕去衣袍一角遞給我擦淚:「別怕,已經沒事了。」
這時的沈如霽性子尚外放些,于是又道:「你是哪家的小姐,怎會在獵場的林子里?這里野獸頗多,箭矢無眼,太危險。」
我搖搖頭,并不說話,只是繼續流眼淚。
他當然只以為我是被嚇哭的。但夾雜我身的,既有父親想要害我的絕望委屈,又有對自己蠢笨的懊惱,更有對眼前神明的感激。萬般情緒,一時難以宣之于口。
「我叫沈如霽,雨后初晴的霽,你呢?」大概是想轉移我的注意力,少年換了個問題開口。
誰料我哭得更大聲了。這也讓我唯一一次,見到了類似手足無措的情緒在沈如霽眼中出現。
「我叫陳非妍……非妍就是,不漂亮的意思……」我抽噎著回答他。
我也念過學,也模糊知道父親賦予我的,并不是飽含祝福的名字。但直到今天,我才真正感覺到來自父親那綿長而深重的恨意。
「梅非有意爭妍暖,獨立寒崖披雪霜。」沈如霽伸出手摸摸我的頭頂,「哪里不漂亮了,你也會像雪中寒梅一般勇敢起來,對麼?」
我止住哭泣,只呆愣望向眼前笑著的少年。那一刻,我聽見了心里的雪融化的聲音。
這之后,沈如霽縱馬帶我回了營地。父親見我歸來,神色復雜,只對沈如霽道了聲謝,并未再多說什麼。
浮生事幾何,他一定不會記得隨手救下的小屁孩。我卻因著這一天的因緣,再也忘不了那驚鴻一面,便賦予了我新生和意義的少年。
(十五)
扯遠了。
近兩日我一直在思考,自己到底是如何落了個身死命殞的下場。新婚那天閃現的畫面并不詳細完整,更似碎片,只記錄了一些重要的場景。
關于我是如何日復一日熱面貼冷臉,想博得沈如霽的一點點垂愛,卻只是徒勞無功;
關于寧緗與沈如霽是如何從青梅之誼步步生情,以至兩心相許;
我也看到了最后我倒下的模樣,鮮血如花般綻放在我的心口,而沈如霽甚至不看我一眼,只緊緊護住了懷中顫抖的寧緗。
我把這些統統視作前世,只愿今生莫再執念太深,因愛生恨。
沈如霽與寧緗自是命里注定的姻緣,只要成全他們,我是不是就不用再奔赴這一場死局?
「小姐,小姐!」
秋棠跺腳喚我,「你聽見我說的沒?姑爺要和那容華郡主一同前去漠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