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腦海里突然浮現出開誠布公那天,越溪給我講他們警局時的神情。
他落寞又無奈,那是我第一次見他一向陽光的臉蒙上陰翳。
我不想,讓他攏在陰影下。
我陪周庭守在據點的監控室里,心里暗自祈禱不要見到熟悉的身影。
可是老天聽不到,我早在十幾年前顛沛流離的時候就試過了。
監控里,越溪躡手躡腳,卻還是能連他的面部表情都捕捉到。
周庭在一旁笑著拍拍我的腰:「去吧,你知道該怎麼做。」
我點頭下樓,重新出現在越溪眼前時,他眼里的驚喜滿溢。
我跟著欣喜,原來會有人見到我時,露出這麼期待的表情。
「你真的在這!怎麼樣,周庭沒欺負你吧?算了路上說,走,快跟我走!」
我微笑搖頭攔住他的動作:「我走不了了,你……」
我話說一半笑容逐漸消失,一些東西后知后覺填滿腦內空白處。
我真的在這?
不對,不對……
根本沒有什麼放長線釣大魚,周庭壓根就沒想讓越溪活著出去。
他根本無所謂我的決定是留誰,因為他一開始就是利用我吸引越溪來。
我全身冷汗直冒,怕到腦中一片空白根本無法思考。
越溪也明顯察覺到我的不對勁,表情凝重握緊我的手。
我緩慢掙脫他的拉扯:「越溪,用你最快的速度跑出去,不要回頭。」
「程程姐……」
「快走啊!!」
15
來不及了。
周庭在樓上瞄準射擊只需要兩秒,我想也沒想撲在越溪身后替他擋下。
我的射擊很準,彈無虛發,然而我是周庭手把手教出來的。
子彈強行沖破肌肉組織打進內臟,劇烈痛感幾乎讓我昏厥,腳一軟跌進越溪懷里。
「程程!」
「程玨!」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我已經分不清誰是誰的了,只奮力推著越溪的手。
「走吧……快走,去做你應該做的……」
越溪哭出顫音,想帶著我一起,可我已全身無力沒法與他同行,只會成為累贅。
他拗不過我,只好擦掉眼淚奮力向前奔跑。
真好,我終于也能做回好人了。
待周庭下來的時候,已經只剩我自己。
大顆大顆的眼淚從他眼角落下,他抱著我往急救室送,調動一切人脈來跟閻王爺搶人。
跟我二十歲那年一樣。
我感覺不到痛了,只能聽到有人在我旁邊忙前忙后。
但我并不后悔,我這一生好事沒做過幾件,不是困于親情, 就是耽于愛情。
總該有點, 高于這些的追求。
我眼皮越來越沉重,終于熬不過困意, 閉眼睡過去。
也不知道越溪那個笨蛋, 有沒有到地方。
16
我再睜眼時,身邊坐著胡子拉碴的周庭,衣衫凌亂, 雙眼熬到赤紅。
我哪里見過他這副樣子, 當即蹙眉躲遠點。
他也不氣,只是伸出手來想握我,我揮手要躲才發現竟穿過了他的身體。
原來我, 已經死掉了。
「程程,你醒來看看我……你睜眼看看我!
「對,你不是喜歡這個玩偶嗎?我給你買來了!」
他舉著一只紫兔子往我懷里塞, 但床上的人還是毫無反應。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也什麼都記得。
以前我的確是喜歡,不是什麼奢侈東西, 但我完成了一個九死一生的任務才敢跟周庭開口提。
他答應了, 也的確是帶回來了。
可不過是他當時的情人隨口撒個嬌說喜歡,他就當著我的面把東西給了別人。
從那以后, 就再也不喜歡了。
我飄在空中,冷眼看他悲痛欲絕對著我的尸體懺悔, 說他后悔那麼對我,早知如此應該待我好一點的。
早知如此,世界上哪有那麼多早知如此。
即使重來一次, 他也一樣會自負到不肯相信我會不愛他, 然后再一次為所欲為地踐踏我的感情。
周庭這個人,始終只愛他自己。
在我離世的第三天,周庭終于接受了事實, 他將我的骨灰做成鉆石又定制成了戒指,隨身攜帶。
可憐我死后還是不得解脫,依然要跟他捆綁在一起。
我離世的第五天,越溪終于重新換上警服,和無數警察一起包圍了整座九龍。
周庭最近為了我的事精神不佳, 行事莽撞毫無章法, 很容易就被人抓住破綻。
最后是越溪親自為他戴的手銬。
他看著周庭無名指上的戒指,顫聲道:「程玨呢?」
周庭揚唇,得意洋洋晃了晃手:「不明顯嗎?」
「你他媽……你把她弄到哪去了!」
周庭從容邁步走向警車,上車前回身看他一眼, 依然是那副蔑視人的做派。
「不告訴你,自己去找啊。」
17
大概是我太想親眼看到這位毛毛躁躁的小警察有沒有完成他的任務, 執念太強才讓我死后還得以存活人間。
現在看到了,就該走了。
我在消散前伸手接住了越溪的一滴淚,滾燙熾熱, 像他一樣。
「其實你之前害羞時真的很可愛,我也真的……一瞬心動過。
「小警察,前途無量, 以后也要繼續造福四方呀。」
我化成星屑逐漸融入風中,消失前朦朦朧朧聽到有人含著淚應答。
「……好,好。」
-完-
八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