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欣悅是第一個發怒的。
「我們首付全部繳清之后,你倒回家了?你早干嗎去了!」
「許倩你在上海,其實根本沒掙到錢是不是?你個騙子,害我以為你多有錢能幫襯家里!結果還不是我和媽媽觍著臉,求爺爺告奶奶去借錢。」
我媽雖然氣憤,倒還保有理智。
「亡羊補牢不算晚,倩倩,你現在把五十萬拿出來,我們去還錢。」
母女兩個都盯著我隨身帶著的包,期待里面能有救急的銀行卡。
我卻淡淡一笑:「房本上又沒有我名字,我為什麼要出錢?我不止不能出錢,而且這次,我是來要錢的。」
「家里的舊房子,是爸媽共同財產,賣了三十萬,刨除媽媽的部分,剩十五萬,我們三個都是第一順序的繼承人,平分的話,我能分五萬。」
「麻煩媽媽把錢給我。」
許欣悅柳眉倒豎:「許倩,媽還在,你就惦記分家產?」
這次,掉眼淚的人是我了。
其實哭起來,挺容易的。
只要想一想我小時候,爸媽如何偏心許欣悅,如何漠視我,就很容易哭出來。
那些眼淚,只是忍著而已。
到恰當時候,它自己會流出來的。
我邊哭邊說:「我可能沒幾年好活了。我確診了很棘手的病,只能吃一種進口藥續命,一個月要兩萬塊錢……」
我擺出幾張單據還有病歷——足以糊弄外行人——哭得梨花帶雨。
「媽,妹妹,你們不能見死不救,對不對?」
12
我媽媽眼圈紅了。
她一下子跌坐在沙發上,顫聲道:「怎麼年紀輕輕的,得了這個病?別怕,孩子,媽媽砸鍋賣鐵也要救你。」
我的哭聲停了片刻。
可是家人已經傷害我太多次,我不敢再輕信。
我擦了把眼淚,說:「砸鍋賣鐵也要治我,這話當真的話,媽,你把合同取消吧。」
我媽含淚點頭,許欣悅已經急道:「姐,你不能拖累我!沒有房,我和媽住哪里?再說,還有合同違約金呢。」
我臉上還是愁云慘霧,內心已經開始覺得荒唐可笑。
「我們跟房東好好談,看能不能不收或者少收違約金。再說,房子買個小的,也足夠住。」
許欣悅看一看我媽,再看一看我,嘴巴一扁,也開始掉淚。
「姐,你放心,你就算病死,也有我照顧媽。但是……人走了,錢財也沒留住,這不是很可惜嗎?」
我媽好像突然被點醒了。
她吞了口唾液,躊躇道:「你妹妹說的也對。倩倩,有沒有便宜一些的藥?進口藥不一定都好。不是還有個什麼電影,講印度仿制藥的嗎?效果是一樣的。」
親情涼薄至此,其實沒必要再多說什麼了。
我拿起包,作出一副痛苦的樣子,轉身出門。
打開門的瞬間,迎面撞上伯父和伯母。
伯父看到我,露出笑容,「倩倩,聽說你回來,我和你伯母趕緊過來。」
言下之意,是來催我拿錢的吧。
就我所知,伯父家的兒子最近也在看房,他們當然希望借給我媽的錢,越早還越好。
我知道,不只是伯父,還有姑姑、姨媽,他們都是看在我「能掙錢」的份上,才借款給我媽。
不然,就憑許欣悅那「鐵飯碗」的工資,她拿什麼還錢?
我頂著通紅的眼睛和凌亂的頭發,抽泣道:「我要回上海了。」
「怎麼剛回來就要走?」伯父扭頭看看屋里神色晦暗的我媽,拉著我進屋,「你們母女又吵架了吧,有什麼分歧,說一說,我給你們調停。
」
我卻不肯進屋,掙脫伯父的手,就想跑。
挎包拉鏈沒拉嚴實,嘩啦一聲,單據灑了一地。
伯母彎腰去撿,待看清上面的診斷結果后,臉色大變。
「倩倩,你怎麼突然……」
她猶豫著看向我媽,「弟妹,你家現在這個情況,房子就別換了吧。首付就罷了,按揭多吃力啊。留著錢給倩倩治病要緊。」
我媽滿臉通紅,左右為難。而許欣悅又開始掉淚。
「可是……假如有一天姐姐想回鄉休養,這房子,她也能住啊。」
說來說去,就是不舍得即將到手的寬敞房子。
伯母氣得手都在哆嗦。
「悅悅,你爸媽真是白疼你了!」
「她是你親姐姐啊!」
我假裝決然而大度地說:「放心,我不會拖累大家的。親人緣分……就這樣斷了吧。」
「我的人生,從此就靠我自己了。」
出得門來,陽光刺目,一下子照疼了雙眼。
所以流下來的淚水,應該與家人無關。
終于,我的目的達到了。
我知道,這個故事會慢慢傳到我家所有的親戚耳中。
我媽,寧可給小女兒置產也不給大女兒治病,那麼我「斷絕母女關系」,誰能指責我?
人,總是同情弱者的。
從前,我是好強好勝的姐姐,所以許欣悅是天真無邪的「受害者」。
但現在,我和她的強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麼,同情會在誰那邊呢?
我不是活在旁人閑話里的人,但許欣悅是。
她一定怎麼也想不到,二十多年來無微不至的偏愛,終有一天,失控而反噬。
在回上海的路上,我意外地接到一個電話。
是平時不怎麼來往的遠親。
這位遠房姑姑說:「倩倩,我聽說你病了?你當年幫我家閨女補習,她才考上了本科。
這個恩情,我們一直記著。最近丫頭畢業了,剛剛回家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