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問爸媽:「憑什麼妹妹一哭,我就要讓著她?」
長大后,我對妹妹說:「你再哭大聲點,哭好聽點。」
「哭到我滿意,我再讓著你。」
1
我爸搶救失敗后,我媽才給我打電話。
父女感情淡漠,所以沒見到他最后一面,我也不惋惜。
當年我們吵架時,我對他說過「活不養、死不葬」的狠話。
但我終究食言了。
我不止回家參加葬禮,還答應承擔十萬塊錢的喪葬費。
五年沒回,這個家已經很陌生。
尤其窄小逼仄的客廳里坐了兩三個幫忙張羅后事的親戚,更覺局促。
看到兩鬢斑白的媽媽,我眼眶有些發酸。
但視線掠過儲物柜上擺著的那一排空酒瓶,我蹙起眉。
爸爸有一身的慢性病,他是熬夜打麻將,突發心梗身亡的。
「我記得醫生讓他少喝酒。」
眾人還沒接話,客廳門口慢悠悠轉出來一個年輕女郎。
黑衣黑裙,小臉蒼白,兩只水霧蒙眬的眼睛紅腫不堪,我見猶憐。
她帶著鼻音說:「爸爸沒別的愛好,就愛喝兩口小酒。姐姐多少年不回家,一回家,就管這管那?」
「再說,死者為大,就算爸爸有什麼不對,你也別指責他了……」
不愧是我妹妹許欣悅。
幾句話就能撩起我的怒火。
若是小時候,我會大發脾氣,質問許欣悅,她這話到底什麼意思。
她則必定是「未語淚先流」。
然后,我們的父母和親戚就會責備我。
「你怎麼又把妹妹惹哭了?」
「半點沒有做姐姐的樣子。」
這麼多年,我倆的處境都沒什麼變化。
妹妹話音剛落,媽媽已經擔憂地看過來,客廳里幫忙的親戚也露出輕蔑的表情。
好像下一刻,我就會把許欣悅生吞活剝。
我擺了擺手,好似完全沒聽出妹妹的言外之意,「我不在家,你和媽照顧他飲食起居,也夠辛苦了。我只有感激的份,沒有說話的份。」
「不過我還是要糾正你。妹妹,我每個月給家里打三千塊錢。那是管家用的,你別忘了。」
這一下,親戚們的眼神立刻緩和許多。
在這個十八線的縣城,平均工資很低。能給家里補貼家用的年輕人,確實罕見。
許欣悅愣了片刻。
她可能在納悶,以前那個直腸子的姐姐,怎麼突然變得綿里藏針了?
不止她納悶。
我自己心里,也暗暗覺得好笑。
這些年在職場的苦,可見真沒白吃啊。
其實,拿搶客戶的本事來對付家人,未免太涼薄。
但沒辦法。
誰讓我是這個家里,最不受歡迎的人呢?
既然人情不能談,那就辦正事吧。
我坐到伯父身邊,拿出一張卡。
「給我爸辦后事的錢,我媽說,我和妹妹均攤。」
「里面有五萬,加上昨天轉給我媽五萬,一共十萬。我的這份齊了。」
伯父是我們這個大家族里主事的人,老家的紅白事,都由他張羅。
他接過卡,猶豫了下,第一個先看我媽。
我媽略有些不自然地開腔:「好,好。他大伯,你給記上吧。」
于是伯父打開手里那個記賬的本子,往上面添了幾個字。
我看見本子上記了個「許欣悅」,名字后邊的數字卻是空白。
我隱隱覺得不對勁。
后天就要出殯。
怎麼,妹妹的那份錢,還沒有到位嗎?
2
手機震了起來,是同事問我幾件工作安排。我臨時請的喪假,難為她頂了這麼久才來問我。
我拿起手機去外面打電話。
還沒打出去,陳鈞先撥過來。
大概因為是弟弟,又是在熱戀期,他一直都很黏我。
不過,我從沒跟他提起過家事。這次臨時買票飛回家,也并沒告訴他。
這會兒,陳鈞想必還以為我人在公司,快下班了。
我接起電話,聽陳鈞事無巨細給我講他今天做了哪些案子,見了哪個客戶,晚上準備載我去哪里吃飯。
足足過了一分鐘,我才瞅空告訴他,我請了喪假,人在老家。
陳鈞立刻緊張起來。
「誰出了事?」
「我爸,心梗,沒救過來。」
「怎麼不跟我講,讓我陪你一起回去處理。」
我說:「沒事,老家那些人情世故,我不懂,你更不懂。你來了也沒用。我事事聽長輩的就行。」
解決完陳鈞,又簡短地打了兩個工作電話,我轉身回家。
推門之前,聽見許欣悅在說話。
是很誠懇的,謙卑的,討長輩喜歡的語氣。
「姐姐都沒有掉淚……還能處理工作,真是沉得住氣,能做大事。不像我,爸爸突然離世,我腦子好亂,就知道哭,什麼事都做不成,還要麻煩各位長輩。」
明褒暗貶,這是許欣悅的傳統藝能。
果然,姑姑接茬:「當年他們父女吵架,連菜刀都搬出來了。只怕是許倩這丫頭氣性大,還記恨……」
我捏著手機站在微涼的秋風里,心里「哦」了一聲。
我確實氣性大。
那次導致我們父女「恩斷義絕」,搬出菜刀做道具的吵架,是我大四實習租房,被無良中介騙走押金,身上實在沒錢,想跟家里借幾千周轉。
我爸卻一分不給。
還一個勁地罵我,為什麼不擦亮雙眼?怎麼中介不騙別人,專騙我呢?
我也氣急了,「是,剛出社會,什麼都不懂,我活該被騙,也活該被罵!」
偏那時,許欣悅買的漢服到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