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冷靜下來,我艱難開口:「阿兄。」
「嗯?」
「敬安王如今……多大年紀?」
阿娘一筷子敲在我頭上,疼得我齜牙咧嘴。
「這也是你能問的?越發沒規矩了!」
阿兄只是笑笑,渾不在意:
「阿娘,不妨事的。
「王爺具體年歲我是不大清楚的,總該是到了不惑之年,你問這個做什麼?」
「問問罷了。」我訕笑,心中卻安定了一分。
王爺年過四十,那少年瞧著不過弱冠之年,怎麼算也扯不上關系。
話本子就是話本子,都是用來哄小孩兒的。
果然是我弄錯了。
第二日再見到那少年時,我便坦蕩了幾分。
深秋的天氣,他搖著折扇,笑得痞氣:
「怎麼樣?我說到做到了吧?如今你也該履行承諾了。」
我問他:「你是敬安王府的什麼人?」
他眨眨那雙狹長的桃花眼:「我爹是王府的管事,尋個人那還不是水到渠成啊。」
和阿兄說的倒也對得上,想必是王府管事不成器的兒子。
我收了他五兩銀子,就帶著他去捉蟈蟈了。
11
鄉間地頭長大的孩子,對這些都是手到擒來的。
不一會兒,我就捉了一竹簍的蟈蟈,抓出兩只放到籃子里。
「你知道為什麼你斗蟈蟈總是輸嗎?」
他搖頭:「不知道。」
「因為你總是擔心你的蟈蟈不夠強壯,每日里給它喂各種各樣的吃的,把它養得膘肥體壯,可這樣不對。」
我指指籃子里的兩只蟈蟈,雖然體型細窄,卻異常兇悍。
「蟈蟈吃飽了就會喪失斗志了,可你若是將它餓上幾天,再兇悍的對手,也能贏。」
兩只蟈蟈發了狠地撕咬,不一會兒,就只剩下了一只。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半晌,轉頭就去了斗場。
第二日,就精神抖擻地出現在我面前。
「你說的法子果真有用,小爺我昨日大殺四方!」
我聳聳肩,不甚在意。
斗蟈蟈這種游戲,我小時候是玩膩了的,只有這種富家公子,才會興致勃勃。
可他每每來尋我談論這些,我也不會掃他的興。
一個有錢又腦子不好使的朋友,還是值得交的。
日子似乎就這樣不咸不淡地過了下去,阿娘日復一日地侍弄家里那兩塊地。
而我,日復一日地賣我的小玩意兒,閑暇時分陪著少爺山野鄉間玩耍,掙些外快。
可我也注意到,阿兄休沐歸家的時候,神情一次比一次凝重。
那如墨的眉眼里,也氤氳著疲態。
城里的小販人人都說當今圣上時日不多了,卻還未曾立儲,怕是要變天了。
變不變天的跟我們這些升斗小民也沒什麼關系,我唯一掛心的,便是阿兄。
于是,我問少爺:「若是脫了奴籍,是不是就跟主家沒關系了?」
他爹是王府管事,對這些戶籍憑契的事情,肯定比較了解。
我在城中做生意已經有數月,再加上少爺指縫里時不時漏出的碎銀子,我如今已然存了八十兩了。
若是想為阿兄贖身,想必是夠了吧?
他轉頭睨了我一眼:
「你是想為你阿兄贖身吧?
「放心,敬安王府一時半會兒倒不了。若是真出什麼事,尋常奴仆贖身倒也不難,只是親厚的仆從,怕是會被牽連。」
阿兄是從人牙子手中賣身到王府的,又不是從小侍奉王爺的小廝,能有多親厚?
我心中放心了一大半,又隱隱約約地開始同情起他來。
他爹是王府管事,若是敬安王府出事,他肯定逃不脫。
「若是王府……那你怎麼辦?」
他笑得疏朗:「若是我真的獲罪,你愿意替我贖身嗎?」
對著這樣一張眉目清雋的臉,我突然有些動搖。
讓我沒想到的是,一語成讖,第二日,敬安王府就獲罪了。
12
阿娘聽到消息心緒激蕩,氣血上翻,直接臥床不起了。
我請了大夫來,給阿娘熬了藥喂下,又翻了翻家中的木匣子。
里面大大小小躺著一堆碎銀子,這是家中全部的家當。
連帶著我的八十兩,一共一百二十兩。
我揣著銀子,尋到了關押王府人等的獄中。
敬安王府是以謀逆的罪名被羈押的,看得很緊,我使了五兩銀子才得以進去。
昏暗的地牢濕漉漉地泛著水漬,像是不見天日的泥潭。
我顫著腳邊走邊看,終于在最深處瞧見人影。
一群女使婆子被關押在一處,旁邊的想必是家丁侍衛,再旁邊……
「蘭兒?你怎麼來了?」
角落里傳來一道清冽的聲音,我扭頭,果然是阿兄!
阿兄從前纖塵不染的袍子如今浸了污泥,發髻也松了幾分,墜在額角越發顯得俊美。
「阿兄,我今日帶了銀子,我是來贖你的,我一定會帶你回去……」
我邊說邊掏著錢袋,卻被一旁的獄卒打斷:
「他不能贖。
「他是敬安王的幕僚,如今謀逆也有他的罪名。」
我湊過去,他手中的籍冊上果然寫著——敬安王府幕僚,序秋。
阿兄怎麼會是王府的幕僚呢?
「獄卒大哥,你搞錯了吧,我阿兄叫張松,不叫序秋……」
他不耐煩地推開我:「說了不能贖就是不能贖,你怎麼這麼多事兒?」
「蘭兒,算了吧。」
阿兄靠在墻上,白皙的臉對著光幾近透明,像一只折頸的仙鶴。
「序秋是我入王府時,自己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