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二十二歲,正值大好時光,卻像燃盡火苗的枯木。
仿佛是讓林家繁榮鼎盛的燃料。
五年時間匆匆而過,經歷林若出軌、林家父母攜款逃往國外,林家這個名門望族終于轟然倒下。
我偶爾會想起林檀。
不知在食盡鳥投林的情景下,她該如何自處。
我想梁家應該會護她周全,好歹曾是鐘鳴鼎食之家,不至于苛刻一個無依無靠的女人。
未曾想到,我在回山時會撿到遍體鱗傷的林檀。
那天下著傾盆大雨,也不知她怎麼暈倒在山路上,身上浸滿血水。
山上有醫療站,我把她帶回去做了個檢查,才發現她身上的傷痕遠遠超乎我的想象。
而且眼睛也失明了,據醫生說是因外力擊打而遭受的視網膜脫落。
我心中一震,雖不知林檀這些年遭遇了什麼,但明白絕不能把她交還給梁家。
她醒來后,用無神的雙眼打量我。
我雖然知道她看不見,心中難免有些緊張。
林檀吸吸鼻子,開口道:「是香火的味道,這里應該是寺廟吧。是你救了我嗎,小師父?」
我「嗯」了一聲。
她只和我見過一面,從未和我說過話,不記得我是正常的。
猶豫了一會兒,我緩緩開口:「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瞎了,好在人還活著,不幸中的萬幸。」林檀朝我眨眨眼,似乎在笑。
可我分明能感覺到她在哭。
「嗯……那你先在這里住下吧,平常會有志愿者和居士照顧你。」
誰知林檀卻道:「謝謝小師父,你們出家人真心善呀,連我這種骯臟愚昧的人都救,我該怎麼報答你呢?」
我無言以對, 落荒而逃。
憑傅家在京城中的勢力,查到梁逸明這些年做的惡事易如反掌。
薄薄一份文件,記錄了林檀被凌辱踐踏的各種事件。
我頭一回對一個人起了殺心。
不光因為他罔顧人倫傷天害理, 還有他居然對林檀做出這種不可原諒之事。
梁逸明該死,梁家也確實該亡。
待我解決完這件事, 回到山上時, 看見林檀坐在蒲團上發呆。
她向來不磕頭不上香,看不出半點對神佛的敬畏之情。
我早就習慣了, 面不改色地從她身邊走過。
誰知她突然叫我:「小師父, 你是不是去山下破戒了?」
「你為什麼會這樣問?」
她笑瞇瞇道:「因為我聞到了你身上的血腥氣,盲人的嗅覺可是很靈敏的。」
我頓了頓:「沒有。」
林檀點點頭, 若有所思。
兩天后,她居然自己溜下山,又帶著一身傷痕跌跌撞撞地爬了回來。
直到我把她帶回廂房時,她還在笑:
「報應來得真快,梁逸明居然進監獄了,他做出那麼多惡心事,早該這樣了。」
又喊道, 「不對, 我該殺了他, 殺了他!」
說罷拼命搖我的衣襟。
我無奈安撫:「等你好了后,自己去殺他。」
當然,我會幫你的。
我在心中默默說。
我知道自己破了戒, 所以再破一次也無妨。
可沈檀終究沒有堅持到梁逸明出獄的那天。
她的身體受過太多折磨, 如同一點點被抽掉木柴的篝火, 再也回不到曾經明亮的瞬間。
「……」
沈檀靠在我懷里, 費力地喘息。
「謝謝小師父, 謝謝你們收留我, 我真的好開心。」
「有人對我說, 『未知苦處, 不信神佛』,可我吃盡了苦頭, 還是不怎麼相信呢……」
「小師父,你知道嗎?我認識一個人,和你一樣信佛……」
她的聲音漸弱, 最后消泯于寂靜無聲。
我抱緊她的尸體, 啞聲道:
「我知道。」
我知道悲劇發生的前因后果, 知道她說的那個人是誰, 也知道了自己的心里從此住著一個人。
今生來得太晚,來世還能相見嗎?
再次睜開眼睛,我回到了過去。
接到林家父母的電話時, 我的心臟怦怦狂跳, 心中已經做好了拒絕的準備。
然而, 他們說出的是林檀的名字。
我立刻驅車趕往林家。
在耀眼的水晶燈下,林檀笑靨如花,同時含槍夾棒地回懟林若。
我克制不住地望著她,也想讓她一直看著我。
不會再有腌臜東西惦記我的人。
傷害過她的人都該死。
無論是林家破產,還是梁家崩潰都有我的手筆。
接下來的梁逸明、林若和那個姓李的男人, 我全部一一處理干凈。
不必讓他們痛痛快快地死。
因為有時候活著遠比死了更加痛苦。
那天晚上,我終于能夠光明正大地抱緊林檀,以愛人之名。
她好奇我充沛的情意從何而來。
我會用一生的時間回答——
從前世來。
-完-
陳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