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似葉,歲歲年年,共占春風。】
(正文完)
番外:小昭
1
詩人說,天子須嘗陽羨茶,百草不敢先開花。
我家是最普通的茶農,過著最普通的生活。
十歲那年七月來了颶風,淹了陽羨幾個村鎮,包括我家。
村長叫我們去避難,阿娘抱著弟弟,沒空管我。我腳一滑摔倒了,她毫無察覺,自顧自地把弟弟往懷里抱得更緊。
我不喜歡弟弟,因我不是他的姐姐,是他的奴才。
我半個人都陷在泥里,有好幾天沒吃米面了,沒力氣爬起來。
心想要不就這樣算了,我死在這還落個輕松,活著左右沒什麼好日子。
大雨灌進耳膜,我恍惚地覺得真的快死了。
有兩雙手把我拉起來,還撕了自己干凈的裙片給我擦臉。
糊臉的泥擦凈,才看清了眼前的人。我心想一定是我要死了,是天上的仙子來接我了吧?
我從來沒見過這樣好看的人,姐姐明艷,哥哥英俊。他倆都戴著斗笠、披著蓑衣,穿著最簡單的粗布麻衣。
姐姐問道:「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我們有什麼能幫你的?」
「……我叫陳招弟。」
我有些窘迫,這位姐姐像天上的仙子,而我只是鎮上幾百個招弟中的一個。
姐姐沒說什麼,溫柔地拉起我的手。
哥哥又問:「小姑娘,我們是蘇州府的人,來治洪的,你可知道你們這管事的人都在哪里?」
我點點頭,叫他們跟著我一起走,姐姐還從身后的馬上拿了蓑衣給我。
那蓑衣對我來說太大了,我舉過頭頂擋雨,不多時就累了。這時姐姐走到我的左邊,和哥哥一人提起一邊給我支著,架起了一個小棚。
眼淚悄無聲息地滾下來,我親爹娘都不曾對我這樣好。
2
把我送到山上,哥哥去找鎮長,姐姐帶著我去擦凈了臉和手,換了身干凈衣服送到休息的地方。
我娘忙著哄弟弟,瞪了我一眼又罵:「死丫頭!又去哪兒偷懶了!還不快哄你弟弟!老娘胳膊都酸了!」
她喊出「死丫頭」的時候,姐姐就不動聲色地捂住了我的耳朵。
「大娘,小丫頭有些風寒了,別過給您和小弟,這小孩感冒起來可遭罪呢!」
阿娘抱著弟弟往里躲:「那你還不出去!別讓你弟弟遭罪!他吃不了一點苦藥的!」
她拉著我走到給她住的屋子,翻了好久才給我翻出一塊糖來:「我叫林柰,你可以叫我林姐姐。你先在這屋里住幾天吧,我會很忙,可以幫我疊被、燒水嗎?」
我想說我還會干很多活,但她笑得很溫柔,像是只希望我開心一點,我就說不出了。
她當真很忙,她跟那位姓顧的哥哥每天早出晚歸,整日揮著鐵鍬泡在泥水里。我跟著劉嬸去給送飯,看見他倆并肩地站在一塊,對著一張圖紙說話。
劉嬸說這是去歲的狀元和他夫人,成婚不到一年。
她粗布麻衣滿身泥,卻仍是很好看。那雙過分大的眼睛撲閃撲閃的,她說什麼狀元都點頭,然后再探討一番,兩個人都點頭。
3
過了幾日,村里的水肉眼可見地退了不少。她白天不去跟他們一起挖溝了,留在山上看顧我們,還算算賬什麼的。
但她總會等到顧大人回來,不過是吃一頓飯,或是拿點東西說幾句話,反正總是要見一面的。
這天我夜里起來喝水,見她守著一盞燈籠坐在門口翻著書。
我過去坐在她旁邊,只認得書皮上的兩個字,是《茶經》。大概是從這山上那個屋子里翻出來的。
她從來不叫我招弟的,只叫我小陳。我本想問問她怎麼不睡,忽地想起來今日我還沒見到那位顧大人。
她問我:「你們鎮上的女孩子都讀過書嗎?讀到什麼程度?」
「都讀過的,大家都學的《三字經》和《百家姓》。」
「沒學《千字文》嗎?」
「沒有,一聽名字就嫌長,便不叫我們學了。」采茶炒茶才是第一要務,他們都擔心讀書誤了好時候。
她叫我稍等一會兒,進屋去寫了幾個字,拿了張紙出來給我看。
她寫的字可真好看,一筆一劃,像舒展的茶葉尖。
她問我都認識嗎,我說不全都。我心里有些難堪了,怕她看不起我。可她還是笑得那樣溫柔,一字一字地給我念:「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張。」
她說這是《千字文》,講的是世間最簡單的道理,給我解釋每一句的意思。
我聽得十分用心,她說這只是第一節,要是我愿意就教我。
后來每天我起床都能看見枕邊留著半紙詩文,她還叫我學會了就去教給其他的女孩。
她說我不必叫招弟,我生下來并不是為了弟弟,我只是我自己。她給我起了個小名,叫小昭,她說昭是光明的意思。
4
這天我起床身邊沒有詩文了,焦急地到處找,摸到了她的房間。
這屋子有三間,我身量小,住在小屋的羅漢床上。她房間的門板壞了,被她直接拆掉放外邊當個坐的地方,于是直接就能瞧見里屋的情景。
地上有一坨滿是泥的外衣,顧大人正在床上睡著,頭枕在姐姐腿上,手還環著她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