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是林柰,我有自己的生活。
岳先生家書房掛著一幅字,筆法蒼勁有力,是一整首《夢游天姥吟留別》。
小時候岳先生是教過我這一批孩子的。他來到這個鎮上時就是孑然一身,我聽顧先生說他是個苦命人。早年喪妻中年喪子,戰亂之中又丟了許多家當,妻兒的遺物只剩下一只鐲子和一幅字。
我湊近了去看那副字,落款是二十三年前,岳赤誠。
陸鳴野在我身邊出現得越來越頻。
我去城里買顏料,他也跟著我一起去,美其名曰保護我。
回去的路上,馬在塘邊飲水,我發著呆,他摘了幾朵花遞給我:「還想你那狀元郎呢?我跟你說,男人名利雙收了就會變壞!你瞧這都多久了,他還沒回來,指不定是娶了什麼官家小姐了!」
我瞥他一眼,沒有接那花,不置可否。
「柰柰,說真的,不如你嫁給我怎麼樣?」
我正準備嚴肅地同他好好地說說道理,身后傳來一道咬牙切齒的男聲:「我只是回來晚了,又不是死路上了!」
我驚得一抖,僵硬地回頭,果然是我那狀元郎。
折騰一番到他家,一路上見到的所有人都來祝賀,走兩步就得客套一刻鐘。
一關上他家院門,顧止行悄無聲息地貼過來,從后方把我圈在他懷里,還把頭埋在我頸窩,發絲輕輕地蹭著臉。
他像一只大狗,蹭得我發癢,又掙脫不開。
「顧小郎君,怎的去一趟京城變得這樣黏人啊?」
他甚至恨恨地咬了我頸側一口:「小沒良心的!我走了一百二十九天!你信都不曾給我來一封!我要是再晚回來幾個時辰,你是不是要換個未婚夫了?!」
「……我給你寫了信的,正好趕上河堤塌了,沒工夫去寄。」
我偏過頭去吻他的側臉:「我也很想你的。」
28
顧止行是騎馬趕回來的,顧家父母還在百里外的客棧。
他說這房子還得打掃,讓我幫幫忙,留我到戌時過半還不讓我走。
然而只打掃了他住的這間,他一直貼著我不撒手,什麼事都干不了。不是我說,八月還是很熱的。
顧止行說,本來七月底放榜,過了瓊林宴授了官職就能回來。他年紀輕輕三元及第,是國運昌隆的祥兆,皇帝要把公主許給他。
我點點頭問然后呢,他瞪大了眼睛:「你聽了竟沒有別的反應?!你一點都不擔心我?」
「……你要是真的答應了賜婚,現在哪還能在這兒啊?」
他輕輕地「哼」了一聲,接著說:「我在殿上說已有婚事,是青梅竹馬兩情相悅,只待我登科及第回家成親。公主雖然不愿意,但這事還是作罷了。
「我說愿為百姓謀福祉,陛下思考良久給個什麼官職,這時候有八百里急報涴河鎮的事。
「我本想請命回來料理,但遇上隨縣垮山更為緊急。我知道你不會坐以待斃,隨縣更需要我。
「柰柰,對不起,我讓你擔心了。」
我輕輕地撫上那張我畫了好多遍的臉:「沒關系,我相信你。」
他握過我的手:「我知道你有能力,但還是很擔心。我在隨縣尚且因為年輕而處處受阻,這里必然是有很多質疑你、跟你作對的。你能辦成這樣,付出的要更多。」
「也沒費什麼勁,主要都是靠關系,有的是人讓我支使……」
「可是柰柰,」他眸中燭火跳動,「我好心疼你。
」
這些日子我所向披靡,每一處都安排妥當,滴水不漏,看起來刀槍不入。鎮上每個人都夸我是當世桂英,他只看見修好的河堤,就說心疼我。
「顧小郎君,我不是一般的姑娘,你知道的。」
29
第二日顧止行登門,解釋了晚回來的緣由。待辦完婚儀,他就要帶我去蘇州赴任。
我爹后槽牙咬得「咯咯」響,問要待多久,顧止行遲疑道:「少說一年三載,長則難說。」
阿娘拿胳膊肘碰碰他:「行了!這事現在反悔不了了!」
過了兩日顧家父母同伯父一家回來,來了好些車馬。除卻聘禮,還帶了一套極其精美的喜服和各種巧奪天工的首飾。
堂妹顧樂知說:「這套喜服可是十幾位蘇杭繡娘趕制出來的,從兄長提親那天就下了訂單,正是放榜那天收到的呢!我叔母親自畫的紋樣!嫂嫂瞧這繡的,可是栩栩如生呢!」
一時間不知道說點什麼,我是從沒想過顧止行祖家是這等有錢。
「你以為我爹怎麼敢有底氣考了舉人還辭官?他要是不在這兒當個教書先生,也得回去經營家業。」
「……那我這豈不是嫁入豪門了?」
「你在乎嗎?我有時候想你要是貪財點就好了,這樣我起碼還能拿座金山捆住你。可柰柰這樣霞姿月韻,真擔心我色衰愛弛啊。」
我跟顧樂知如出一轍地無語。
隨縣的事顧止行辦得很好,皇帝給他二十天假,讓他辦完了婚事去蘇州赴任。
八月十四宜嫁娶,顧伯父帶來的東西都是現成的,只需布置就可。
我前一天晚上緊張得實在睡不著。在床上不知道滾了幾圈,滾得腦袋暈,去推窗戶吹風。
十三的月亮已經很圓了,從我這里看過去,月亮正在墻頭少年的腦后,像個光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