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最后輕輕地嘆了口氣說:「你看,今夜月亮很亮。」
空中一輪下弦月,今日七月二十三。離家已經大半個月了,回去時能趕上中秋,但鄉試當是考完了。
9
發現夜景好看,入了夜我又去船頭坐。今日沈小姐見我出來便挽了手臂一起走,她說昨日聽見了笛聲,覺得很是瀟灑,今日還想聽。
這次我說出口了,勸她少看點話本。
陸鳴野在一邊吹笛,沈小姐問我在想什麼,我說,夜發清溪向三峽,思君不見下渝州。
她微微地一愣,還是那個我看不懂的笑容:「柰柰,這位君是何人呢?」
問得我也一愣,連日來不知為何就是想著這句詩,又不知道到底是在思誰。
到了渝州,沈小姐平安地到達外祖家,熱情地留我們玩幾日。我倆攜手閑逛,在一個玉器的小攤看見一只丁香紫玉佩,最普通的祥云如意鎖。
我驀地想起顧止行的眼睛。他的瞳孔邊緣是紫色的,跟這玉佩的顏色很像。周先生也是這樣,說是祖上有胡人的血統。
那雙眼睛更多時候映著的是書上的文字,與同窗論道時充滿從容不迫。看向我時總是溫柔的、包容的。像夏日的晚霞,融化的冰雪,昨日天尚未黑透的顏色。
像是困擾我心頭多日的陰云散開露出的月亮,像一種答案。
第二天有個燈會,我跟陸鳴野去看熱鬧,差點被人群擠散,他拉了一把我的手腕。
「對了,怎得不見你帶我送的鐲子?」
「太貴重了,怕磕壞。」
他又問要不要再玩幾日,最近水流快,一日便能到江陵。
我搖了搖頭:「渝州雖云樂,不如早還家。
」
10
到家那天八月初五,鄉試剛考完。
阿爹繞著我轉了好幾個圈檢查有沒有傷著,把我都轉暈了。阿娘對著我帶回來的臘肉很是滿意,決定明天給我做頓好的。
陸鳴野不過休息一天多,又被叫去出一趟鏢,要中秋當天能回來。
我連夜把打的草稿畫了兩幅,拿去顧家給周先生瞧。
去時顧家父母都不在,顧止行在書房看書。他見到我時愣了一下,眼睛亮了一瞬。
我心想真是今日鴻運當頭,天助我也!
去畫室搬了個凳子坐在他旁邊:「鄉試都考完了,怎的還在看書?不休息休息,養精蓄銳嗎?」
「雜書,解悶的,不累腦子。」
把卷軸打開給他看,看我筆下,兩岸青山壁立千仞,孤帆遠影天際流。
我一瞬不眨地盯著他看,看他眼里驚喜到歡喜,笑著說:「畫得很好,下筆有鵠峙鸞翔之意。」
他轉過頭來時我倆貼得很近,鼻尖不過三寸些許距離,不約而同地呼吸變輕。
顧止行挺直了腰板向后撤,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好似要參禪悟道,坐地登仙。
我不禁笑出聲,拿起桌上的筆遞給他:「顧小郎君,給我提兩句詩吧。將來這畫能傳千古,也帶上你一份。」
「嗯……你想寫什麼?」
我看著那雙連日來頻繁地想起的眼瞳,邊上一點難以看出的紫色:「夜發清溪向三峽,思君不見下渝州。」
那顆又酸又澀的梅子不知什麼時候生根發芽的,如今已結出甜酸的果,占據心上最柔軟的角落。
11
那天去顧家忘了帶玉佩,后來也找不到什麼機會給,我想著干脆等到他過生辰吧。
八月十四鄉試放榜,顧止行不但中舉,還得了解元。
顧家父母沒什麼意外,只顧先生捋著胡子說「不可驕矜自傲,放松懈怠」。
中秋佳節,申時初我坐在最里面的桌子包餛飩,正發著呆,眼前出現一身眼熟的月白色袍子。
這場景熟悉的過分,袍子還是那身袍子,人也還是那個人。
「……顧小郎君,怎麼跑出來了?今日你家不是很多規矩?」
他抿著唇,微皺眉,輕輕地搖了搖頭。我知道他這是脾氣上來了,要等他自己愿意說。
「這些你都要包完嗎?」
「也不用,弄百十來個就夠了。今日不是有燈會嗎,我酉時就可以出去玩啦。」
他點點頭,去后廚洗了手,要同我一起包。我教他這樣那樣捏一下,結果他一捏就把餡擠爆了。
我在旁邊憋笑得一抖一抖,他有些無措,我去拿了布巾給他擦手。
江陵城最年輕的解元學得很快,不一會兒就包得有模有樣。
申時過半來了許多人,我在前廳忙活,他仍坐在那兒包。我路過跟他說不必包了,明天該不新鮮了。他乖乖地點頭,看著我忙活。
不知道第幾碗餛飩端上去,阿娘叫我別忙了,跟顧小公子出去吧,人家等你這麼久了。
我把圍裙一甩,拉著他就往外跑,生怕我娘反悔。
此時華燈初上,天都尚未黑透。
有一家猜燈謎的鋪子,掛著一盞巧奪天工的宮燈,里外兩層可各自旋轉,漂亮極了。
我在研究這燈到底怎麼兩層各自能轉,顧止行卻直接拉過我鉆進去,要猜那個燈的題。
「公子,這個燈謎可要打中里面的圓盤,在它旋轉時看清題目,再答對才能獲得。
」
那圓盤七寸大在八步外,旋轉起來更難以看清。但一聽我就來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