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爹眉毛倒豎:「不行!我女兒沒出過這麼遠的門!我不放心!」
「林兄,我知道你拿女兒當眼珠子疼,我家也是拿柰柰當親女兒的!這一趟當真沒有什麼險事,我同你發誓,一定頭發絲都不少地給你帶回來!」
我聽得心動,不顧我爹在一邊把眉毛橫來豎去,一口答應。
傍晚我去找顧止行,跟他說了這事。
「詩文里說的三峽何等壯闊,不知親眼見到會是什麼樣。這一趟要走一個多月呢,待我回來,你鄉試都考完了吧?」
我頭一次要出這麼遠的門,心里期待。等我一股腦地說完轉頭看,顧止行的臉色并不好。
他劍眉微蹙:「你跟陸鳴野?就你們兩個人去?」
「哪能啊,還有幾個鏢局里的哥哥。」
「……那你是想跟他一起去?」
我沒轉過來彎,心想我要是不愿意跟他一起玩怎麼會答應:「那當然了,畢竟是一起長大的嘛。」
顧止行臉色一黑,眉毛蹙得更緊了。我向來看不得他不開心,像是尊玉面郎君像要裂開了一般。
「顧小郎君,你怎麼了?是嫉妒我要出去玩,而你只能在家讀書?」
他深吸一口氣:「……那你就一個多月見不到我了,只能跟陸鳴野在一起。」
我心想我又不是三歲,這點小事還不知道?
「……你喜歡跟他在一起?」
「顧小郎君,我又不是有癡癥!誰會愿意跟不喜歡的人一起出門,在一塊一個多月?」
他眉毛松開了,眼睫低垂,我本能地覺得他要化掉了。
后來任我怎麼逗他都不說話了。
過了兩天我們整裝出發,因船不順水,要先騎馬去錦城。
阿爹前幾日還沒好氣,此刻八尺高的漢子眼里閃著淚花,叫我遇事千萬保全自己。
阿娘拿手帕遞給他擦眼淚,說我大了,許多事自己要有主意,遞給我一張紙。
這是顧止行常用的那種,上邊只寫了兩行字:一行是【一路平安】,另一行是【錦城雖云樂,不如早還家】。
7
錦城到渝州城只需坐船,再順長江而下就能回江陵。
這路程不長,但要去錦城卻只能騎馬。亦是我萬分想不通,為何這事要落到百里之外的南風鏢局頭上。
我貪路上景色,常半夜打草稿,白日就在放物資的馬車里補覺。到錦城這天我下車時腳步一軟,陸鳴野上前來接,差點栽在他懷里。
沈小姐要游山玩水,決定走慢的那條水路。她是個美人,但不知為何對我有些許敵意。
上船的第二天,我畫了一張她的像拿給她看,她見我畫得確實不錯,便同我多說了幾句。
「我以前聽說南風鏢局的少鏢主是風流倜儻、颯踏流星的少俠!前日一見果真如此,我心里隱隱地有些愛慕。這些天見他對你如此珍視,不自覺拿你當情敵了。
「林姑娘,你把我畫得這樣好看,可見不是什麼心理曲折之人,我便拿你當姐妹了!從前同我一起的都是些閨閣小姐,我一直很想認識一個你這樣的女俠!」
我真的很想說,她話本子看得太多了,但沒說出口。
沈小姐心思單純,兩三天來跟我打得火熱,好得能蓋一條被子。后來的日子都是我倆和她的侍女在船頭看風景閑聊,陸鳴野抱著劍在我們身后站著。
沈小姐:「陸少俠真的好英俊啊!若我和他一同長大,必定及笄之前就同他定親!」
「……還好吧,我認識一個人,比他要好看幾倍呢,我覺得天下沒有比他更好看的郎君了。」
「真的?那郎君是做什麼的?」
「讀書的,江陵城最年輕的秀才相公,如玉君子。」
沈小姐的大眼睛發出些光亮:「當真?!柰柰你可真幸福,認識這樣兩種風情的帥哥。」
我忍了忍,還是沒說出勸她少看話本的話。
8
夜里睡不著,坐在船頭吹風。陸鳴野值夜,與我并肩坐。
江上夜風大,船行得快,兩岸青山如走馬燈過,露出的穹頂時常變幻。江水好像沒有盡頭,我們就好像要一直這樣飄,一輩子都不會靠岸。
這是我從未見過的巍峨與壯麗,第一次見到「月涌大江流」,知道什麼叫「連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掛倚絕壁」,意識到天與地何等遼闊,人在其間怎樣渺小。
我想起顧止行教過我的詩文: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想起周先生說,人不親眼見天地,就不知道自己缺什麼精神。
陸鳴野給我披上一件衣服,我連他走了又回都沒注意到。
「在想什麼呢?」
我喝了一口他遞過來暖身的薄酒:「在想若是我的才學也夠好,就能把現在看到的也寫出一首詩,流傳個百十來年。」
「詞句是文人墨客的畫筆罷了,柰柰的丹青已經出神入化,自然也能名留千古。」
此間江上青峰月明凈,適宜對酌賞月聽竹笛。陸鳴野隨意地吹了一曲小調,我輕聲地跟著哼,忘了詞是什麼。
「柰柰。」陸鳴野那雙深邃眼睛誠摯地望著我,好像有什麼東西要破土而出,開一朵花。
我并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只覺得他要說出來的東西很真誠,但又很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