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齊國皇后告訴她的,連帶著一起的,還有我曾經跌宕坎坷的經歷。
「她是個苦命人,要好好陪著她。」皇后這樣說。
翠禾說,她沒見過我這樣的人,明明自己的日子都過得那樣艱難,還是要為了齊國百姓委曲求全。
我不是公主,卻要擔著公主的責任。
她為我不值得,她說,我該為自己活一次。
她把我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宴煬,用自己的命,求他放我走。
她自幼膽子小,這是一生唯一一次勇敢。
「憫之姑娘,」她在信上這樣說,「好好活著。」
沒過幾天,宴煬來找我了。
他神色無悲無喜,只是定定地看著我。
他說:「我不知道,你有那樣的過去。」
他說的是哪樣?
是我為了活著吃蟲蟻、啃樹皮的過去,還是我被山賊奴役打罵的過去,或是我流亡百里,尋親無門,差點凍死在宮墻外的過去?
又或許……是我眼睜睜看著雙親、姐弟因疫病死在荒郊野外的過去。
我不知道,只是點點頭:「是,那是我的過去。」
如此悲慘的,用一生也無法治愈的過去。
我不是沒法諒解宴煬對我的棄之不顧,只是……我連自己的過去都無法和解,又如何放下一切去喜歡旁人?
有什麼話哽在他的喉嚨里,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半晌,他走過來,把我重重擁進懷里。
冰涼的液體打濕我的衣襟。
他哭了。
我卻不知道因為什麼。
他沉默片刻,道了聲:「憫之,對不起。」
「若我能早一點……再更早一點遇見你就好了。」
「可惜,你說得對,除非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他頓了頓,好像下了莫大的決心。
他說:「走吧,去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不做公主,不做太子妃,就只是憫之。」
我怔愣,有些難以置信。
「謝謝。」我說。
這是我留給宴煬的最后一句話。
唯一一句,衷心的謝謝。
15
我離開了京城,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齊國,在鄉下蓋了間房子,種了幾塊地,養了些牲畜。
只有我一個人。
能吃飽,穿暖,最重要的是,我作為我自己,自由地活著。
我很知足了。
我走后的第二年,聽聞景國皇帝去世,太子宴煬登基,與鄰邦齊國永修友好,互通有無。
他登基后,勵精圖治,以德治國,人人都稱其為難得的明君。
唯一被人詬病的,便是他后宮空置,任群臣如何勸誡,自始至終,那偌大的后宮都只留了當年死去太子妃的遺物。
他說:「朕在神靈面前起過誓,要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如有違誓,不得善終。」
宴煬在三十多歲的時候,開始求仙問道,請方士煉丹藥。
旁人求仙,圖的是長生不老,但他不圖長生,只求輪回。
他希望能回到若干年前,回到一切都沒發生的時候。
但這怎麼可能呢?
時光流逝,匪石不移。
沒人能長生,也沒人能回到過去。
無論求問多少仙家,結果也還是一樣。
終于,在宴煬四十五歲時,因思成疾,藥石無醫,郁郁而終。
一代明君英年早逝,無人不扼腕嘆惋。
因沒有子嗣,遂傳位于寧王遺腹子,何韻和寧王的孩子——宴偌,由丞相顧長瀝輔佐登基。
而先帝宴煬,則與先太子妃衣物合葬于帝陵。
傳言中,宴煬死之前,身邊無外物,只是緊緊握著一把生了銹的匕首。
那是死去太子妃給他留下唯一的東西。
他這一生所求的,最終也沒有得到。
于是余生都活在后悔中。
「阿之,來世,可一定要讓我早早遇上你。」
「我永遠走在你身后,再也不丟下你了。」
番外·顧長瀝
顧長瀝是個命很不好的人。
算命先生說,他這一生遇不到什麼貴人相助,想得到什麼就只能靠自己。
幼時家道中落,投奔親友無門,只能與母親搬往鄉下。
在鄉下讀了幾年書后,跟著的先生大都沒什麼真才實學,所以他一路科考至貢元,全憑自己的悟性和努力。
到了京城,同他一起參加殿試的考生,非富即貴,多有權貴引薦,像他這樣的寒門子弟寥寥無幾。
可他偏偏又心高氣傲,不愿像他人那般趨炎附勢。
他的孤高,惹怒了郡守之子,那人說要給他點教訓。
當他被推搡著出了門,腦袋將要磕到門檻上時,被一位神情冷淡的姑娘救了。
顧長瀝當時驚魂未定,連一句好聽的話都說不出來,半晌才憋出一句:「姑娘神力。」
后來在群臣宮宴上,他才知道那位姑娘就是齊國嫁來的太子妃。
也是很久之后,他才知道,若非太子妃出手相救,也不會引得皇帝關注他,他也不會有機會入皇帝的眼。
太子妃是他此生唯一遇見的貴人。
唯一能渡他的貴人。
太子妃和他見過的所有姑娘都不一樣,生得明媚動人,卻總是少言寡語,對萬事萬物都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
他做了侍郎后,好不容易才找到機會同她道謝。
而太子妃也只是淡淡點點頭,說了聲:「客氣了。
」
顧長瀝以為,照著太子妃寡淡的心性,也許他們的交情也就到此為止了。
卻沒想過,他能一次又一次地幫上她。
每一次他自己只是盡了綿薄之力,而后便在太子妃的身后,看著她像鳳凰一般熱烈地振翅而飛,救眾人于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