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靠著宴煬的喜歡過活終究不長久,等到他愛意消散那一刻,我的身份,便是殺死我和齊國的利器。
這次,又是顧長瀝幫了我。
也是我最后一次麻煩他。
從江水里爬出來后,他問我以后要去哪里。
我望了望掩映的群山,搖搖頭:「不知道,但肯定會離開這里。」
也許在景國某個角落安居,也許會回到齊國繼續顛沛流離。
我原本的生活便是如此。
在景國這些日子,便當作一場夢罷。
臨別時,顧長瀝給了我一塊玉,他說,倘若有可能,回來看看他。
我說,我會的。
但也許是十年,也可能二十年,直到天地都將我遺忘,我才能重新見得光。
13
聽說,宴煬在我「死」后,發了場大瘋。
順著江水搜了好幾個月,非要撈到我的尸體才罷休。
鬧了幾個月,不眠不休,生了場大病,撈我的尸體這件事也便作罷。
就當我以為一切塵埃落定,都該走入正軌的時候,宴煬忽然放出話來——
顧長瀝被關進了牢里,若我不現身,下月便將他斬首。
他知道了,我是假死。
還用了我無法無視的方式,來逼我現身。
于是,安生日子沒過幾天,我便又要收拾行囊起身了。
這些日子,我和一位鄉野老婦生活在一起,她的丈夫兒子都死于戰亂,只余她一人在這里討生活。
她問我:「要去哪里?」
我笑笑:「去京城。」
她嘆了口氣:「京城那地方,吃人哦。」
我說:「沒事的,我命硬,老天不會收我。」
可我這次并不確定,也許,這一次就被收了呢?
臨走前我將顧長瀝給的玉石留給了老婦人,說她若有難處,可到京城尋顧大人。
我到的時候,太子府門戶大開,卻無一人把守,看起來就在請君入甕。
果不其然,我才踏入門檻,大門便緊緊關閉。
隨后,便見宴煬一身蟒袍,不疾不徐地從內室走出來。
半年不見,他眉宇間添了幾分陰鶩,看著我的眼神,像淬了毒一般。
他說:「你真的沒死。」
「是。」
他低聲笑了:「還是那麼惜字如金啊。」
我說:「一切是我的主意,放了顧大人。」
宴煬那笑意盈盈的神情陡然出現了一絲裂痕,居高臨下睨著我:「你就那麼看重他?為了他不惜『死而復生』?那我呢,你棄我而去的時候,可真是瀟灑得很。」
我茫然地抬眼與他對視,心中并無一分一毫的愧疚:「殿下當初棄我,不也是如此麼?」
……
他忽然不說話了。
我繼續道:「我應著殿下的話回來了,所以,放了顧大人。」
他薄唇抖了抖,像是克制自己滔天的怒意。
半晌,他沉沉道了句:「好。」
「那你不許再跑。」
我回道:「好。」
「你對我,有沒有喜歡?」
我垂下眼,想要騙他說有,但似乎騙不過他的眼睛,也騙不過自己的心。
我嘆了口氣,苦笑道:「沒有。」
于是,我被軟禁在了太子府。
只有一方小院落供我活動。
伺候我的依然是翠禾,可她早沒了往日的活潑,只是看著我日漸消沉的模樣,不住地掉眼淚。
我不喜歡這里。
我一開始求的只是平靜的生活,苦一點也沒什麼。
后來,我不得不為齊國百姓而活。
可現在身份敗露,我是誰已經不重要,為了誰而活,也不重要了。
這幾天唯一能寬慰我的消息,便是顧長瀝被釋放了。
宴煬過來找我,問我心中有沒有放下一點。
我眸光淺淺,也不看他,道了句:「多謝。」
許是終于發覺我的狀態不對,宴煬開始焦急起來。
他先是帶著我去郊外打獵,我們同騎一匹馬,到了遠處,他忽然從馬上下來,站在馬下定定看著我,道:「你回去吧,把我丟在這兒。」
「從今往后,我只走在你后面,再也不會丟下你。」
再后來,他拿著我的貼身匕首,抵在自己胸膛前,絕望地低語:「給我幾刀吧,只要最后留我一口氣就好,別讓我見不到你。」
我松開匕首,讓它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沒必要的。」我說。
我想,宴煬這樣的行為,可以被理解成為對我的「補償」,他想讓我報復他,以此換取一點點慰藉。
我知道,這是無用功,他也知道。
但他還是樂此不疲地在我面前放低姿態,卑微討好,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
他說:「就算不能讓你消氣,讓你憐憫我,也是好的。」
但他還是不夠了解我。
值得我憐憫的人,太少了。
我只想離開。
于是我故意直白地說:「我不喜歡你,所以曾經那些輕慢、踐踏,我只當上位者對我的藐視,因此我根本不甚在意。可若是談起喜歡來,我又如何將這些事當作不存在?」
「殿下當時討厭我,這是殿下的種下的因;我此刻無法喜歡你,這是因結出的果。」
有些東西,是彌補不來的。
「除非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14
我說了很重的話,可他還是沒放我走。
正當我以為自己要在這地方了此殘生之時,得知了一個噩耗——翠禾死了。
她在一個傍晚去找了宴煬,然后自戕在了他面前。
她是唯一一個從齊國陪我來的人。
現在沒了。
我在她的遺物中找到了留給我的一封信。
翠禾在信上說,她早就知道我不是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