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沖進來了。
一個,兩個。
望著黑如深淵的大殿,他們一時不知所措。
「在這。」我身著龍袍,在暗處淡淡道。
還未來得及反應,那二人已被我匕首封喉。
當年被山匪擄走,我便是靠這夜中也能視物的本事,從匪窩里逃出來的。
三個,四個……
人越來多,卻都忌憚皇帝,不敢妄下殺手。
這一夜,我不知揮了多少次劍,殺了多少個人,御林軍和叛軍的尸體堆疊在一起,我卻不敢退后一步。
我的身后,是景國皇帝和皇后,還有景國太子最愛的女人。
他們不能死。
死了,景國易主,齊國就徹底沒了依存,只能被四方蠻夷分食殆盡……
不知那時,又會有多少如我一般在世間掙扎的流民餓殍。
所以我退不了半步。
這是我覺得離老天最近的一次。
但它還是不愿收我。
在我體力耗盡,身披數創只待一死的時候,援軍到了。
但來的卻不是最近的嶧城軍。
而是本應遠在西疆平叛的宴煬。
8
那時,傾盆而下的大雨早已停息。
宴煬踢開大殿的門,火光映亮了整個宮殿。
我半跪在尸山血海中,與他對望。
「你來了。」我留下這句話,終于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他怔愣片刻,隨后不管不顧地沖了過來,將我抱在身前。
彼時我已虛弱至極,聲音嘶啞,發出不成句的聲調:「你的親眷……在暗室。」
「皇上、皇后,還有……寧王妃。」
宴煬環抱我的手臂顫抖著,忽有幾滴微涼的液體打在我的頸側。
他哭了嗎?我不確定,我連張開眼皮的力氣都沒有了。
「你這個瘋子,」他歇斯底里道,「他們是我的親眷,那你是什麼?」
我說:「我是你討厭的人。」
「瘋子……我騙你的,」宴煬撥開我的碎發,將我打橫抱起,喋喋不休地和我說話,「你不許睡,你若睡了,我就把北境的援兵撤回來。」
「別,」聞言,我劇烈咳了幾聲,「不能撤。」
「好,不撤,你不要睡,等御醫來。」他的腳步越來越急,好似比那天圍獵的駿馬跑得還快。
「敏芝,活下來,只要你活著,要什麼都行……」
意識迷糊間,我好像聽他在叫我的名字。
不,那似乎也不是我的名字。
葉敏芝,是公主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憫之。
依照翠禾的話說,我是福大命大,無論多大的劫難,都能平安渡過。
經那一夜,寧王被當場誅殺,其余同黨也盡數被扣押,等待發落。
我傷愈后,皇帝召我進宮,說我是此次護駕最大的功臣,問我要什麼賞賜。
我站定,看了看身邊的宴煬,回頭對皇帝道:「陛下,妾身別無所求,只要陛下一句話。」
我說:「請陛下摸摸太子殿下的頭,說一句——」
「你做得很好了。」
一側身,我對上了宴煬被驚到呆滯的目光。
于是,我用口型輕聲道:「這,就是我的謝禮。」
我蓄謀已久的、又在完全巧合的前提下,送給他求之不得的謝禮。
禮物很輕,只是皇帝的一句話。
可又是很重,重到我差點用命去換。
9
寧王伏誅,何韻的身份就變得尷尬起來。
她雖是寧王親眷,卻也是丞相之女,又檢舉有功,雖無褒獎,但也不至獲罪。
翠禾很是擔心,怕她如今沒了夫婿,過一陣子宴煬便要找個由頭納她進府,我們便沒什麼好日子過了。
她說,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我主動請宴煬把她娶進來,如此還能昭示我的賢德。
我思量片刻,覺得是這麼回事。
左右宴煬早晚要娶她回來,不如由我作橋,再賣他個人情,日后也方便求他辦事。
于是,我在某個午膳后跟他提了這件事。
與我意料中的欣喜若狂截然相反,宴煬的臉在聽到我的提議后迅速拉下來,劍眉擰作一團,卻強裝鎮定地回絕了我:「不可能。」
我詫異:「你不想嗎?」
那可是他朝思暮想的白月光。
宴煬睨了我一眼,道:「不想。」
……
我徹底不知道他想做什麼了。
他說:「本宮沒有納妾的打算。」
「一生若認定了一人,便一定是那人。」
那雙凌厲的鳳眸,在此時竟漾起水波,含著萬分柔情。
可我的手心沁出薄薄一層汗來,試探著問:「你要同我和離?」
——然后給何韻騰地方。
聞言,宴煬嗆了一口茶水,將杯盞重重砸在桌面上。
他盯著我,胸口起起伏伏,片刻后憤憤留下一句——
「你想得美。」
我和宴煬的對話總是這般,寥寥數言,劍拔弩張。
人人都道我寡言,宴煬也不是話多的人,我不愛與人爭執,大都是宴煬曲解我的意思,然后自己在那大動肝火。
從前,他罵我「無知、癡心妄想、東施效顰」。
現在變成了「瘋子、沒心肝、多管閑事」。
所以,那天迷迷糊糊聽到他喚我「敏芝」,不知是不是錯覺。
轉眼到了三月初三,皇后在宮里操辦了場春日宴。
王公貴戚和家眷們都前來赴宴了。
尤其是家中有未曾婚配的兒女的,都借著這個機會,被帶來相看一番。
說白了,就是相親。
女子們在之前會親自繡好香囊,如遇心儀的公子,便將香囊送出去,以表心意。
這是景國的風俗,我從前不知。
直到看到顧長瀝手中拎了一串紅紅綠綠的香囊,才知道這場春日宴還有這樣的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