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了身孕。
這個孩子來得突然,我磕磕絆絆地問:「您說我的體質極易有孕,那……
「那若是我這樣的女子,成婚七年卻一次都未懷上,是為何?」
大夫狐疑地看著我,雖滿臉不解,但還是答:
「夫人說的這種情況,或是外物原因,傷了身體,又或許是這位女子的郎君,并沒有讓女子懷孕的能力。」
我怔怔地看著大夫走了,驀地想起前幾日,宮中才傳來公主有孕的喜訊。
在年前,駙馬入宮后,公主又陸陸續續豢養了許多面首,誰都不曾想到,公主的第一個孩子,竟不來自駙馬。
當晚,姜起時帶我去江邊看雜耍,正巧遇上公主的游船在江面響起絲竹管樂。
公主抬頭,瞧見我,招呼我和姜起時一起上了船。
一船面容姣好的男子,簡直讓人眼花繚亂。
沈沂的相貌向來出眾,這次,我卻連他在哪都沒能看見。
公主熱情地招呼我喝新上貢的茶水,我婉拒不過,終于是在姜起時面前暴露了想給他的生辰禮。
「臣婦有孕月余,實不宜飲茶,還望公主見諒。」
公主一愣,而后笑著說恭喜。
姜起時反應更大些,詫異過后一把將我抱起轉圈,欣喜若狂:
「昭昭,是真的嗎?!你有身孕了?!
「我們有孩子了!昭昭!我們有孩子了!」
船上所有人都看著,我羞惱地讓他將我放下。
公主卻是興致很好,道:
「百聞不如一見,姜尚書當真像朝中說的那樣,很寵愛妻子啊。」
一番聽曲賞月,游宴途中,我來到船尾透風。
沈沂,站到了我身邊。
19
許久不見,他面容更添了幾分冷漠無情。
眸光巡視過我的腹部,道:
「姜起時并不是心無抱負之人。
「你以為,他看起來比我要愛你,就不會給你帶來殺身之禍了嗎?
「這個孩子,也不過是多損失一條無辜的生命而已。」
面對沈沂的惡語,我早沒了昔日在意,唇角勾起笑:
「他要辭官了。」
沈沂錯愕:「什麼?」
我笑意清淺地回望沈沂:
「我將前世之事告訴姜執時,就已經做好了和他背井離鄉,再不返京的準備。
「可他,和你不一樣,沈沂。
「對姜執來說,只要能保護百姓,當個普通武夫,或掌管兵部,沒有區別。」
沈沂沉默下來。
半晌,情緒不明地說了句:「是嗎?」
我吹著溫柔的晚風,不自覺接了一句:「是啊。所以遠離你,所有人都開心。」
很快,姜起時來尋我,走時,我卻忽然還想告訴沈沂一個消息——
「姜望雅賺了大錢,成為簪花鋪老板了,你知道麼?
「我沒想到她這麼早就來了京城,剛好,前世給了許家的錢,這次我便給了她。」
我握緊姜起時的手,有了新天地,也有了承認錯誤的勇氣。
「沈沂,她陪你寒窗苦讀數年,你位極人臣之時,她卻還十年如一日,守著那片風吹雨打的花田。
「我該早些明白的,當年我因為你那麼恨她,可實際上,她比你,更值得我去付出。」
沈沂執拗地望著我,眼里隱隱透出幽光。
就像兩年前,他被選作駙馬時望向我的那一眼。
那是他的恨。
恨他失了仕途,恨我不肯回頭,恨天地憑何要他重活一遭,卻毀他錦繡人生。
可從今往后,沈沂的喜怒哀樂,愛恨嗔癡,身家性命,都將同沈沂他這個人一般,淪為深宮的舊物。
架上生塵,無人在意。
……
第二天起了個早,姜起時陪著我,準備去姜望雅的鋪子里尋些新的花簪。
路上聽見眾人議論紛紛,昨晚公主的游船忽然在江面自燃。
公主被救下,傷亡人數未曾透露,唯一知道的是,公主又得重新選一位駙馬了。
姜望雅同樣知曉了此事,看見我來,卻只字未提,只將一支垂絲海棠制成的簪花擺到了我面前。
她眉眼彎彎,笑道:「昭昭,這一支很襯你,特意為你留的。」
姜起時笑嘻嘻地將我攬在懷里,拿起簪花就要往我發間插,我狡黠躲閃過去:
「哎呀,你笨手笨腳的,讓小雅來弄,你別把我發髻弄亂了!」
嬉笑間,堂姊抱著女兒從店外進來,如釋重負般道:
「哎呀,我的好昭昭,就猜到你來這兒了!
「鶴兒一大早不見你,哭得可厲害,真是頭疼。」
「阿姊,你來啦。」我滿面笑容去抱小孩。
咿呀學語的孩童眼睛圓潤又明亮,不停沖我喊:
「昭昭抱抱!」
眼淚仿佛又要盈眶。
我抱住她,微哽道:「好久不見,師雨鶴。」
好久不見。
那個在城門口聲嘶力竭喚著阿娘的孩子。
你終于如前世的師昭昭一般,慘烈地逝去。
今生,又璀璨地到來。
他日臥龍終得雨,今朝放鶴且沖天。
番外二則
1.青梅竹馬,陰陽相隔
昭昭嫁人后,我自請離了京。
沈沂在朝中勢頭迅猛,幾年便在翰林院舉足輕重,昭昭作為他的妻子,我想他們一定過得很好。
倉皇逃離是為忘卻,可邊城寂寞時,我那難以抑制的思念,卻如潮汐般鋪天蓋地,洶涌夢中。
我至今都記得,那是個天災肆虐、人間歉收之年。
國庫空虛,朝廷上調土地賦稅,京中租戶房租一漲再漲。
許多人付不起來年租錢,迫不得已要另尋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