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緊了拳頭,不想觸犯姜起時的底線,也不愿他為我自毀前程。
就像他從來尊重我,在外人譏諷我胸無點墨、囂張跋扈時,他只會替我扔了外界強加而來的紙筆,笑意盈盈。
「誰說只有熟讀四書五經的才是有用之人?也沒人規定只有賢惠溫柔的女子才是一個好姑娘。
「我們昭昭啊,熱情大方,就是師家生來享福的小姑娘!」
15
混戰結束,姜起時沒受傷。
郎中和傷藥都給沈沂用上了。
他傷了嗓子,嗓音再也回不到從前好聽。
我將小刀擦拭干凈,收回釵中,它又漂亮如新,在我發間展翅欲飛。
一月過去,駙馬案落下帷幕,駙馬被公主休棄,下了獄。
入夏,我生辰在即時,公主在后宮舉行了宴會。
邀請許多適齡的臣子、兒郎入宮,為掩飾重選駙馬的意圖,還召了不少女眷。
我因是探花郎的未婚妻子,也在其中。
宴會上觥籌交錯,高貴的公主坐在殿前,一眼眼看去,最后點了幾位容色出眾的兒郎上前。
沈沂。
毫不例外,就在其中。
公主頗為滿意地打量他的姿容,又在瞧見他脖頸處的猙獰傷疤時頓住。
宴上,風聲簌簌。
那刻,男人的眸光掃過我,暗藏著幽光。
而公主殷紅指尖一指:「你,過來我身邊坐。」
定下了沈沂。
朝中臣子被選作駙馬,等同于斷了仕途。
前世沈沂娶了我,沒被邀請上來。
如今,他尚且是六品翰林院修撰,沒人知曉他來日會位高權重。
而皇帝偏疼心上人生的嫡公主,也不會去可惜一個六品官員成為駙馬。
就如同,年年竹筍雨后新。
下屆科舉一過,狀元又是新的一代。
沈沂,從來就不特殊。
16
宴會后,我回了府。
正要抬步進去,一股強硬的力道將我扯住。
沈沂就站在臺階下,手臂戰栗,仰望著我。
他好似瘋魔了般眼眶通紅,嗓子傷了,說話時聲音也粗糙得像砂紙摩擦。
他不顧狼狽,還狀似情深道:
「你不是恨我嗎,昭昭?
「只要嫁給我,你就能報仇雪恨。我由你報復折辱,絕無怨言。
「而我,只要你……」
我好整以暇地俯視著他:「沈沂,斷了仕途讓你如此難受麼?
「難怪我當年那樣求你,你都不愿松口半分。」
沈沂眼尾頃刻洇出淚來,途經那顆惑人的小痣,滴落無盡黑夜里。
男人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向我解釋:
「那只是流放,不是要他們的性命,昭昭,你不能一概而論。
「待我地位穩固,我自會想辦法讓他們回來。
「可你從不聽我的話,也不肯撐到我回來見你。」
我一把甩掉沈沂的手,漠然而視。
「氣息奄奄之人,戴著鐐銬,一路行至蠻荒。
「昏了是被拖著,醒了是自己徒步,這樣的酷刑,我的雙親,有可能活?」
沈沂眼睛又紅了一圈。
他那時一心想著師家會連累他的仕途,哪里還有時間關心我阿爹阿娘一路上要受什麼苦?
「沈沂,你在云端之上太久了。
「不記得你窘迫時也曾為幾枚銅板而傷神。
「更不記得,人家唾棄你、嘲諷你,你只能忍著沒法還擊。
「布衣平民尚且如此,被視作罪犯的人,又該如何自處?」
離得近了,我好似逐漸看到沈沂那張好看皮囊下,薄情寡義又利欲熏心的靈魂。
「姜望雅愛你時,你看不見她。
我愛你時,你也看不見我。
「從頭到尾,你的眼里只有權力,你只愛你自己。」
我下令,讓護衛將沈沂從師府前趕走。
沈沂步步后退,步步硬撐。
直到他失魂落魄跌倒在地,才啟唇說了一句:
「你懂什麼?若我只愛權力和我自己,又怎麼會在你死后,為你殉情?」
17
我徹底地被逗笑了,開口時語氣輕蔑,揭穿他的偽善:
「沈沂,我相信,當時若非只剩下一條死路,你是萬萬不會撇下你鐘愛一生的權力地位,來到今世的。」
我不再理睬他,轉身進府。
將沈沂看清那刻,前世面目全非的師昭昭,終于彌散在了今生漫天螢火之中。
……
待人都散了,姜起時才從角落走出來,看見師府大門不遠處,落了一個破了線的鴛鴦戲水荷包。
其顏色黯淡,泛黃,陳舊得就像是前世之物。
姜起時沒什麼表情地上前去,撿起來,用力一扯,兩只鴛鴦從中間撕裂斷開,再難成雙。
他將里頭散落的喜錢隨手分給了街邊乞丐,眼里完全沒了面對心儀之人時的柔軟。
甚至有些狠戾冷意:
「什麼狗屁前世糾葛,云端之上?
「通通見鬼去吧。」
我生辰當日,婚宴如期舉行。
京城內鞭炮齊鳴,人山人海,歡呼雀躍。
我和姜起時拜過高堂,敬過酒席,最后人聲退去,偌大屋內,剩下彼此二人。
姜起時掀了我蓋頭,眼里的驚艷和俊美如仙的容色,幾乎叫我腰軟。
「昭昭。」
男人喚著我的名字,欺身而來。
夏季的夜這樣熱,連呼吸都燙得不像話,更遑論,我們彼此。
可姜起時有些心軟,舍不得我哭,還不忍心我掉眼淚。
我沒法子,只能像兒時那樣趾高氣揚,翻身做大王。
最后,意料之中的。
酣暢淋漓,收獲滿滿。
18
婚后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