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劍影中,鮮血四溢,染紅他的眉眼和發絲。
戰場上的英雄。
軟轎里的愛人。
我久違地,感受到了心跳被人吞噬的墜落感。
那年細雨中的柳亭,我見一男子氣質非凡,背脊挺拔,卻帶著露出泛黃詩集的破舊行囊,為手中幾個銅板而黯然神傷。
只一瞬,便落入難逃的紅塵。
成為癡人一個。
「刀劍無眼!師昭昭,你快回去!」
恍然間,那男子就出現在我眼前。
他錦衣華服加身,再沒了從前的落魄,我也失去了當初天真的稚子氣。
「你在害怕,沈沂。」
忽然,我在沈沂惶恐的眼里笑了起來,男人定了定神,道:「師昭昭,那時傷了你阿姊,是我對不住你。
「你在皇城榜下選擇姜起時的時候,我就明白了。
「我本以為重來一世,是上天給我的恩賜。卻不想,是給你逃離我的機會……」
沈沂緊緊抓住我的手。
從前清冷無懼的眉宇,此刻忐忑不安:
「可昭昭,你不愛他,嫁給他又怎麼會快樂呢?」
13
姜望雅愣愣地站在一旁,顯然被沈沂傷到了心。
她插話進來,委屈不已:
「沂郎,你拿屋子農田要還我陪你數年苦讀之情,就是、就是因為你上京不到一年,便心許他人了嗎?」
沈沂目不轉睛看著我,回她:「是。」
姜望雅頓時淚如雨下,邊擦眼淚邊點頭:「好、好!既然你是負心薄幸,如此短的時間就愛上了富家小姐,我便不阻你前途了。」
前世一直讓我如鯁在喉的女人,此刻淚眼婆娑,無助地轉過身去,似乎不想讓我看見她的不堪:
「我早就知道,你是怎樣的人。
「若不是那數十年,我們確是那樣情真,我又何嘗愿意這樣狼狽來尋你?」
姜望雅緩慢地回到被毀的花田內,粗糙的手指拾起一枝殘敗美麗的垂絲海棠,眼淚直直滴入花蕊。
我看著她脆弱的樣子,瞬間感覺被回憶抽了一耳光。
若真要論起姜望雅前世做過什麼逾越之舉,不過是我介意她改不掉的一口一個「沂郎」;
不過是我受不了她眼里的感情如此真摯無解;
不過,是沈沂,次次流連忘返,知她用情至深,還上趕著為她買屋、買鋪。
我神色冰冷,怒從心起,抬手,一個狠厲的耳光打偏了沈沂的臉。
沈沂有些錯愕,頃刻垂眸,有了前世沉浮朝堂的駭人氣勢:
「師昭昭,你真是越發有脾氣了!」
他嗓音低沉,快速逼近我,結實的手臂摟上我的腰。
幾乎馬上就要吻下來。
侵略的氣息鋪天蓋地。
在沈沂低頭的一瞬間,姜起時為我打造的金釵匕首,出鞘見血。
14
那是我成親前一直會簪在發間的金釵,內里有一把極其鋒利堅硬又細窄的小刀。
兒時因我相貌出眾,曾被人販子盯上,姜起時年幼,個子還不及我高,卻如野狼般勇猛,將一雙手弄得血肉模糊撐到家兵趕來。
此后,他習武讀書更加認真,偷偷省下一筆不小的錢,就為了打造這把防身的金釵,作我生辰之禮。
當時他紅著臉對我說:「師昭昭,你長得漂亮,沒嫁人之前,一定要學會好好保護自己。」
可是姜執。
我如今才明白,嫁人以后,才更要學會好好地,保護自己。
小刀劃破了沈沂的脖頸。
他逃得快,傷到了喉嚨,卻沒有傷到致命處。
姜望雅難以置信地跑回來,喚他:「沂郎!沂郎!!」
沈沂捂住脖子,指尖全是溢出鮮血。
倒在女人懷里時,男人那雙如夜色深邃的眼睛一直望著我,痛苦,復雜,難言。
我握著染紅的金釵,居高臨下。
勾起自嘲諷刺的嘴角,才道:
「沈沂,我曾嫁給過深愛的人,也不快樂啊。
「師家滿門流放,阿姊侄女兩條性命,我成了瘋子,自我了斷。」
我走過去,想將利器插進他的脖子。
嗓音也如寒冰冷冽凜然:
「沈沂你讀書多年,該比我更懂,血債就要血償!」
「不要!姑娘,我求你了,不要殺他!
「殺了狀元郎,你又如何向朝廷交代?!別做傻事,姑娘!」
姜望雅欺身擋在了沈沂面前。
女人渾身顫抖,死死拉住我的衣袖。
就像當年我死時,將我抱在懷里一樣。
她沒有前世的記憶,是那段殘酷往事的局外人。
此刻只是在生死面前,下意識想要救下一個活生生的人。
但我仍然深吸一口氣,告訴她:
「姜望雅,你別犯傻了!這里,現在是戰場。官兵都是我未婚夫婿的人。
「我若聲稱是逃兵殺了狀元郎,那這一切又與我何干?!」
不只姜望雅,連沈沂都愣住了。
我能親自報仇雪恨的機會,千載難得。
用力推倒姜望雅,我決然動手,咬牙刺了上去,電光石火間,一把長槍赫然將我擋下。
姜起時眉間染血,神情凝重,阻攔我:「昭昭,你若殺人,我不會包庇你。」
我渾身一涼,在他毫不作假的警告里,被長槍挑起了小刀,丟遠了。
而姜起時卻將長槍對準了沈沂心臟,眸光深深望向我眼底:
「你若想要他死,我幫你殺,罪也由我來擔。」
殺人是要償命的。
姜起時從來這樣紀律嚴明,不似沈沂的政客手段,只覺他人命如草芥,隨意算計,殺人不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