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身,沈沂衣裳單薄立在寒風里,神情復雜。
堂姊有些不悅,想開口斥責他,半夜來找閨閣女兒有失禮數。
沈沂卻又叫了一聲,還道:
「師昭昭,你連死都敢,為什麼不敢活著?
「死在我面前,折磨我一輩子,就是你的報復嗎?」
話落,堂姊一臉莫名地蹙起眉:
「沈沂,我家昭昭想和你好的時候,你不愿理她。
「現在許了他人,你又跑來說些什麼莫名其妙的話?瘋了不成?」
我被沈沂也同樣重生的事情震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語。
冰冷刺骨的寒意從脊柱蔓延上大腦。
沈沂盯著我,目光如炬,毫不遮掩:「是啊,我好像瘋了。師昭昭。」
他垂眸,修長的手指展開,里頭安靜地待著一枚繡著鴛鴦戲水的小荷包。
顏色鮮紅如血,耀眼奪目。
……
沈沂走了。
那夜后好幾日都沒有再出現。
我卻在那晚的刺激中,記起了前世某個寒涼刺骨的夜。
彼時,我回到沈府討好沈沂,數日堅持卻沒能融化他眉間任何一分強硬之色。
后來,案件進展到審刑院對師家眾人嚴刑拷打。
我在沈沂的書房跪地磕頭,眼淚不斷。
沈沂終于開了口。
他說:「師昭昭,師家和許家共同經營京中最大的酒樓,來往密切,而許家經營得來的錢財,全部用于給藩王招兵買馬。
「這在陛下眼里幾乎等同于謀逆同伙,就算無罪釋放,也再沒有翻身的可能。」
我想起獄中受刑后奄奄一息的雙親。
語無倫次地求他,只要保住性命無罪釋放,翻身與否,師家都不在乎。
而沈沂沉默了幾秒,蹲下身將我抱進懷里,拍著我的背脊安撫。
他懷抱還如當年溫暖,心卻早已沉浮官場多年,被名利化成了寒霜。
「昭昭,你如今二十六歲了,早已不是小孩子。
「堂堂的宰相夫人,怎麼還這樣天真?」
我察覺他語氣里的危險,顫抖了一下。
沈沂只一字一句告訴我:「師家富可敵國,師家女婿權至監國,從古至今,沒有一個天子能允許這樣的臣子存在。
「陛下早就有削弱師家的心思,此次風波正好給了陛下機會。
「昭昭,哪怕他們無罪,也必得受一頓皮肉之苦警示京中所有商賈,尤其是,家中有官員的商賈之人。」
仿佛被潑了一身的涼水。
我一夕明白了天子權衡之術。
也更明白了,沈沂渴望平步青云、不惜犧牲師家的殘忍無情。
若不是他對權力如此渴望,師家何至于走到今天。
而沈沂直到此刻,依然見死不救。
那天以后,我渾渾噩噩回了被查封的師府,又在蜷縮的柴房里驚醒,趁夜趕回沈家。
我想起沈沂要回家了,想起我得討好他,他才會去求情,求陛下對師家網開一面。
夜風涼得刺骨,我沒發現自己的精神狀態出了問題。
一路又哭又笑黏著沈沂要服侍他,沈沂好似終于不耐煩,丟了一封休書給我。
素素白紙,墨跡未干。
第二日,便是師家流放、阿姊為救我死去、我也精神失常、割腕而死的悲劇開場。
09
從回憶的噩夢中醒來。
我愈發堅定自己的心,也一日比一日珍惜如今的生活。
很快,科舉三甲已定,朝中到了天子封官賜禮的時候。
如前世一樣,沈沂入了翰林院,而姜起時自請進了兵部。
府邸一座座地賜下來。
我晨起梳妝時,看見了母親和堂姊兩張同樣詫異疑惑的面容。
十余張印著皇家符印的府邸圖紙送到師家。
姜起時和沈沂兩人一字不差留書問我——
【昭昭,你喜歡哪一處?】
我接過圖紙看了看,毫不客氣地替姜起時選好了府邸。
至于沈沂送來的圖紙,我看向屋中烤火爐,眼也不眨扔了進去。
過了幾天,朝中傳來沈沂被天子訓斥的消息。
那些圖紙都是專人測量描繪,府邸之大,工程之大,若丟失就得再次耗費人力物力重新測量,難免讓天子不悅。
堂姊怪我沖動:
「你平時在師府鬧鬧也就罷了,那些可是御賜的東西。
「萬一沈沂不替你背著罪名,誰知圣上會如何訓斥二叔?」
我吃著當季水果,心不在焉道:
「他怎麼可能不替我背呢?」
堂姊一愣。
我撐著腦袋,想起那天夜里沈沂看我的眼神。
一如……前世我看他那樣炙熱。
那是我前世用了七年都沒做成的事。
如今,卻輕而易舉地得到了。
好不諷刺。
10
天氣漸漸熱了。
馬上要入夏,姜起時公務不忙的時候,來師府找我都會帶上許多時興糕點和漂亮的衣裳金釵。
他每個月還不及我堂姊鋪下營收多的俸銀,除了給他父親就都花給了我。
堂姊是以后師家地產的繼承人,越看姜起時越滿意,每日都巴不得我主動些,出府去找姜起時玩。
然,我也并不是想一直縮在府里不出門的,而是沈沂陰魂不散。
我難得出門看場戲,他都不知會從哪冒出來,坐在我身旁,要替我買單。
我不愿見他,更不想接受他遲來的懺悔。
我甚至想過,若我重生在沈沂高中之前,我就該立刻派人去殺了他,讓他以命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