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時日,許是姜望雅有了能與他重修舊好的機會,沈沂對所有人態度都好,唯獨對我淡漠。
而我,卻再也不敢和他任性耍小脾氣,待他無微不至,時時噓寒問暖。
可走到最后,盡管我已經如此委曲求全、卑微討好。
換來的,卻只有沈沂一封墨跡未干的休書。
那一瞬,我冷笑出聲,甚至沒由來地在想:
沈沂,你可還記得,這場婚姻原不是我強求?
若你心中尚有他人,又何必在大雨傾盆的窗檐下,怕我裙濕請我進屋?
更何必在夜里舔舐我指尖,瞧著我第一次為你研墨的硯池,說看我那時因你沾了墨的手指,極盡動人?
03
很快,唱名結束。
百姓炸開了鍋,議論紛紛。
「前些日,許二郎和沈沂鬧矛盾,他還嘲諷人家鄉野出身,參加科舉是浪費紙墨,現在好了,怕是會嚇死在家里!」
「何止啊,你沒看到那缺啥都不缺錢的師家小姐,奔著狀元郎就去了嗎?」
「一朝遇風化龍,得了官再娶個有錢的夫人,沈沂往后恐怕會只手遮天嘞!」
我聽得幾句,頓覺諷刺。
是啊,沈沂后來能位至宰輔,權至監國,不乏師家前期大量的錢財助力。
只是沒想到,當時旁觀者都能看出來,沈沂為何會拒絕眾多聰慧機敏、風評極好的千金小姐,轉而上了我這個胸無點墨的暴發戶女兒的軟轎。
我卻傻傻以為,柳亭偶遇,驚鴻一瞥,當真是天賜良緣,命中注定。
「見過師小姐。」
恍惚中,我已來到沈沂面前。
男人周身清冷,剛謝絕他人的邀約。
抬眼瞧見我,眸中剎那亮起奪目的光:
「小姐停馬至此,可是有話要對沈某說?」
男人話音一落,周圍人群更加喧囂,調笑著要一派仙人之姿的沈沂主動爬上我的軟轎。
而沈沂,雖然帶著笑意看我,卻遲遲沒有動身,好似就等著我下馬來請。
回過神來,我當即臉色一變,扯起嘲諷的笑意。
多「傲骨錚錚、不屈權勢」的狀元郎啊?
我可請不動。
「琳瑯!走!」
我一聲指令,打馬回身。
完全不顧沈沂瞬間沉下的臉色。
白馬在明媚金光下揚起它驕傲的頭顱。
頃刻,帶我逃離了這個世界。
04
「天啊!師昭昭居然沒要狀元郎!!」
「她瘋了嗎?難道看不出狀元郎拒絕了那麼多人,就是為了等她?!」
「她去哪兒啊?不是說今年年紀大了、是跟家里立了絕對帶回夫婿的誓言出來的?」
我握著御轡的手一頓。
這才想起,現下,我年歲十九,已是京中少有的大齡未婚女子。
今日興師動眾騎馬,備轎,來榜下捉婿,不僅是為了沈沂那句承諾,更是為了安父母年歲已高的心,早日嫁人安家。
略微思索,我轉眸。
看見了人群中另一個同樣耀眼的存在。
他披著墨綠色刻絲鶴氅,身姿挺拔,容色張揚地注視著我。
是當朝探花,姜起時。
比起前二甲的狀元、榜眼,探花除卻才華,更以容色出眾著稱。
而姜起時,是我的發小。
其父曾租房于我家名下,我同他,在一湖之隔的院墻內長大。
每逢家里收租,我都要吵著跟去,那樣,就能和姜起時結伴在街邊玩上許久許久。
直到長大,沈沂出現,他們二人因我牽線的緣故成為了同窗,本是和我親密無間的姜起時,便慢慢淡出了我的視線。
而我婚后不久,姜起時更是自請離京去了邊城,天高水遠,相見太難。
邊城艱苦,戰事頻發,來往書信也總是要等上月余半載。
一開始我還會寄去書信,詢問他的平安和近況。
后來卻見一封書信紙張染血、字跡繚亂。
同行回來治病的士兵告訴我,姜起時不久前受了重傷,怕治后不愈,拼著性命危險也要寫完這封寄往京城的書信,說若是此生最后一封,他終要寫給掛念之人才甘心。
驍勇無雙的邊城將軍疼得滿頭虛汗。
一邊咳血,一邊死死握著筆桿,卻靠著一腔不知為何的意志力,竟寫完了長達三頁的書信,才徹底昏死過去,接受軍醫治療。
聽得此事,我愧疚難當,自此后書信也漸漸寄得少了。
最后一封,還是他恭賀我,成為宰相夫人,從此錦繡一生。
我想起邊城總是傷亡慘重,又記起不少將士滿目瘡痍被帶回京城。
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回他這番祝賀。
后來,我忘了回信,他也沒再寄來問候。
我們兒時也曾有過在漫天螢火下抵足而眠的情誼,半生過去,我亡于錦繡,他死戰邊城。
竟是最后一面,也未來得及和他相見。
此刻,長街繁華,我一拉御轡。
喝聲止住了白馬。
「姜執,上轎!」
豪杰執政,流澤施只,執是姜家給予他厚望的愛稱。
我恣意回身喚人。
余光里,竟瞥見了追上前來的沈沂。
沈沂本就眉眼凌厲,不笑的時候更是唬人,此刻見我高聲喚起他人。
他瞇起眼瞧我,眸光都冷極了。
我還沒來得及用更冷漠的目光回敬過去,就被別的事物吸引了視線。
漫漫金光下,姜起時伸出修長的手指撫摸白馬,琳瑯同樣親昵地低頭去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