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紀昭尚未反應過來之前,我拔出藏在袖子里的金簪,毫不猶豫,不留一絲余地,刺入心口。
「皇上!」
金簪沒有刺入心口,紀昭的手擋住了鋒利的簪尖,將他整個掌心刺透。
「永寧,我不許你死。」
他紅著眼睛,執拗帶著瘋癲的意味:「你必須跟我回家。
「哥哥只傷了你這一次,以后不會了,你相信我……」
他嗓音沒了冷漠,沒了殺伐的寒意,顫抖道:「哥哥會對你好,姜陵已經死了,你把目光重新落回到哥哥身上。
「我們還像從前一樣……」
20
從前?什麼從前?
看過朝陽的人,不會再追求一縷浮光。
他還要把我拽回皇宮,拽回那一片冰冷的黑暗里。
我累極了,無力摔回紀昭懷里。
他輕柔撫摸我的發頂:「永寧,你以前住過的宮殿,朕一直留著,已經修繕好了,看不出大火焚燒的痕跡。」
我很輕很淡笑著:「看不出來,便是沒有嗎?
「我最討厭哥哥了!」
醒來,又回到出嫁前的宮殿。
鵝黃軟帳,就連桌上擺的花,都和燒毀前一模一樣。
我又回到皇宮,成了紀昭養著的籠中雀。
赤腳踩在柔軟的織毯上,無處可去,無事可做。
宮女跪在我面前,一臉惶恐:「求公主殿下穿上鞋子。」
我繞過了她。
歲寒大雪,地磚寒徹如冰,只有冷才能讓我清醒,讓我覺得自己還活著。
走向宮門時,我看到了銅鏡中的自己。
白發如霜。
姜陵死了,我心哀近乎死,滿頭青絲成了雪,行將就木的模樣。
紀昭踏入宮殿,看見我赤著的雙足,發了好大的火。
他怒斬了我身邊的所有宮人。
「伺候不好公主,也不必留著性命。
」
宮殿中一片哀號,但與我無關了。
直到聞到空氣中淡淡的血味,我吐得天昏地暗。
紀昭皺著眉,把我摟入懷里,他親自拿來鞋給我穿上。
「永禾乖一點。
「哥哥不會傷害你,但不代表不會傷害其他人。這些宮人的性命,全在你身上。」
我像是聽不到他的話,一點反應也沒有。
目光直直落在宮殿外的古樹上:「白梅開了……
「寧止的書房里也放過這麼一支,清寒冷香,和他的人一樣。」
紀昭面無表情,他松開我的腳踝,下了命令:「將殿外梅花盡數砍去,一枝不留。」
我仿佛沒聽見,窗外花枝落了滿地,仿佛下了一地寒香雪。
搖搖晃晃走回床榻,我蜷縮在最里面,身體縮成小小的一團,緊緊抱著自己。
宮殿內沒有點燈。
我也不許他們點燈,看不見華美的宮殿,還能騙騙自己姜陵還活著,只是做了噩夢一場。
紀昭在床榻邊坐下,兩個人相對只有沉默。
他緩緩伸手,不顧我的瑟縮,慢慢細細地撫摸我的面頰。
「還記得你八歲那年嗎?
「被幾個皇子關入吊死了宮女的荒廢宮殿里,不管你怎麼哭,怎麼求他們,他們也不肯開門。
「后來還是我把你抱出來,你也這樣,小小地縮成一團,躲在角落里。看到我后,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死死地抱著我的脖頸不松手。」
他問我:「永禾你還記得當時你說的話嗎?」
我握著被褥的手指攥緊。
紀昭說了下去:「你說這輩子不要跟哥哥分開,你只有我。」
在昏暗中,紀昭凝視我的眼睛。
輕撫我全白的頭發,他說:「永禾你不是最愛哥哥嗎?為什麼不愛了?
「姜陵已經死了,我們也回不去嗎?」
這句話像針一樣,沒有預兆地狠狠扎入我身體里。
我突然拿起手邊的藥碗,砸在了地上,看它們四分五裂的模樣。
「皇兄,你說碎掉的東西,還能拼回原來的樣子嗎?
「我求過你啊……我跪著求了你三天。是你親手把我推到了姜陵身邊。」
他呼吸驟然發緊,嗓音微顫:「永禾別說了,別再說了。哥哥會對你好,會補償你……沒有人再插在我們中間。」
21
守歲那日,紀昭來陪我。
紫禁城里放了盛大的煙花。
涼卻后的灰燼蒙上了眼睛,一層層堆積在我心底。
我拿出白瓷的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喝完之后,我劇烈咳嗽起來。
我也不貪杯,每日只喝一盞,感受火辣的酒味如劍一般劈開喉嚨,嗆出眼淚。
紀昭來時,我染上幾分酒意,不再是拒人之外的冰冷。
他看見我的模樣愣了愣,臉色沉下:「誰許公主飲酒?」
滿殿的宮人嚇得跪地求饒。
我拉了拉紀昭的龍袍衣擺,仰著臉看他:「皇兄,我想吃餃子了。」
紀昭錯愕后,面色舒展,難以壓抑地喜悅起來。
「快去,命御膳房煮好餃子送來,每種口味都要煮一份。」
很快,偌大的團桌上擺滿了餃子。
各種口味,我皆嘗了一遍。
紀昭眸光幽幽落在我身上:「永禾何時這麼愛吃餃子?餃子難以克化,吃多了會……」
不等他說完,我扶著桌角大吐特吐起來。
吐完之后,我悵然擦著眼淚:「不像……」
紀昭不言,面寒如水。
我吐得狼狽,滿臉都是淚:「御膳房做得再好,也做不出他煮的餃子。」
新婚之夜,我吃了一頓最好吃的餃子,普天之下再也尋不到了。
紀昭一揮手,推翻了滿桌的飯菜。
「滾!全都滾下去!」
滿殿宮人不敢停留,慌不擇路逃出宮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