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儀……此生不入帝王家……你要牢記你父親的遺愿……待娘死后,你舅父會接你同住,娘于他有恩……他會善待你的……」
娘的確于舅父有恩,娘出身王府,是老皇帝姑母家的孫女,老皇帝五十那年得了一場大病,朝中有皇子蠢蠢欲動,老皇帝若是病死便罷了,偏偏他有驚無險。
當了一輩子帝王,自然生性多疑。
病愈后,老皇帝殺了兩個意圖謀反的兒子,那段日子朝中局勢復雜,稍有不慎,便是大禍臨頭。
舅父當時與一皇子親近,那皇子被誅殺后,舅父惶惶不可終日,于是想到了還未出嫁的家妹。
舅父跪在地上求我娘,他說元家是老皇帝股肱,自皇后死后,元家主母只過了一年便死了,只要娘愿意嫁給五十多歲的爹,便能打消老皇帝對他的疑心,如此,才能保住他們滿門。
娘那時已有了自己的情郎,可為了家族,還是嫁給了已年近五十的父親。
那年娘才十八歲。
我印象中,娘是不愛爹的,爹也不愛娘,可他們都愛我,娘總說,她這一生被家族所累,一生不得自由,她是抱著感激之情伺候爹到終老的。
可她活得不開心,于是父親死后不久,她便也去了。
再后來,我入了德宣侯府,便是我的舅父家。
因著娘嫁給國公,也算了了老皇帝一樁心事,他看中元國公,又愧對他死去的女兒,他孤寡多年,如今有女子愿意照顧他,老皇帝忙不迭就為他們賜了婚。
不僅如此,更是冊封舅父為德宣侯,娘以她一人之苦,換了舅父滿門榮耀。
「那你呢?據孤所知,和親之前,你已是雍國太后,既然國公夫人于德宣侯有恩,她的遺愿,德宣侯怎會違背?」
燕度不解,他把玩著手上的玉扳指,盯著我等我繼續說下去。
夜里起了風,吹得殿外樹葉翻飛,隱有夜雨之勢。
「若我說,那就是舅父的意思呢?」
燕度愣住,他不明白這是何意。
09
十歲那年,我帶著國公府所有身家住進了德宣侯府。
進府那日,看著十幾車金銀珠寶,侯夫人笑得合不攏嘴,帶著她的嫡子裴雋馳歡天喜地地將我迎進府。
第一個月,我過得十分愜意,壽春是我從小到大伺候的丫頭,離府之前,我遣散了所有丫鬟家丁,只留下她。
那些日子,壽春為了逗我開心,日日帶著我踢毽子,撲蝴蝶。
一個多月后,我被侯夫人請了過去。
「玉儀啊,這些日子在府中可還習慣?」
侯夫人笑得十分虛假,可我那時年幼,只以為她是舅母,十分親切地偎過去,侯夫人輕而易舉地躲開了。
「玉儀啊,你既然來了咱們侯府,以后我和侯爺定然拿你做親女兒對待。」
「你也知道我們沒有女兒,只一個兒子,世家大族,還是得有個女兒幫扶,日后女兒嫁得好,才能在朝中多個臂膀。」
「你來了咱們侯府,便是咱們自家人,侯府好,你才能好,你說是不是?」
我說是,都是一家人,你們好,我才好。
侯夫人很開心,請了幾個打扮花枝招展的女子入府日日教我一些勾引男人的招數,侯夫人讓我喚她們師父,告訴我這是京中世家女都必須教習的規矩,只因我娘過世早,才不曾找師父教導我。
可壽春后來告訴我,她聽府中下人戲謔說,那些女子皆是花樓名妓,這等低賤之人,也配做師父。
天真的壽春還問我:「小姐,什麼叫花樓,什麼叫名妓。」
我沒有說話,開始拒絕同那些女子學習,也不見她們。
如此三日,侯夫人動了怒,她帶了一群家丁,命人分別綁了我和壽春,關在兩處,餓了我幾日,只給我幾口水喝。
我就是在那時遇到的裴晏之。
侯夫人一直告訴我裴家只有一個兒子,便是裴雋馳,從未提過,其實裴家還有一庶子,叫裴晏之,只是這庶子乃侯爺的低賤外室所生,一直被侯府視為眼中釘。
大概因為都過得苦,所以他對我格外好。
我餓得奄奄一息,他便翻墻進來喂我饅頭。
如此反復幾日,有一日,我聽到門口守著的府中下人說:「那個賤皮子,骨頭硬得很,侯爺打斷了三根棍子,愣是沒打死他,一聲都不吭。」
我的心莫名揪起來,那時我已經知道,我母親心心念念的舅父,根本不是個良人,他與他的夫人,皆是把我與母親當作一個攀附權貴的物品。
這府中,除了壽春與裴晏之,根本無人在意我。
那一夜天上打了雷,大雨滂沱,嘩啦啦的雨水打著屋檐,十分駭人。
我以為裴晏之不會來,怕他死了,我躲在草垛里哭。
可窗子打開了,裴晏之拖著腿艱難地翻窗子,他傷得重,幾次都翻不進來,最后尷尬地沖我笑笑,從懷中掏出一個饅頭給我。
他全身都濕透了,唯有饅頭是干凈的。
「那老匹夫找了人看著小爺,今日來得晚了些,你餓了吧,快吃吧。」
我手腳被綁,行動不便,好一會才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往窗邊跑,我想抱住裴晏之問問他為什麼這麼傻,我就算餓一日也不會死,可他挨了打淋了雨,若是夜里起了高熱,他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