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個壞女孩。”張醫生忽然湊近我,直視我的眼睛,不給我躲避的機會,“死了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那麼,所有做錯的事,也就跟著一起消失了,是嗎?所以,你認為死亡是解脫的最好辦法。可是,如果你死了,活著的人要怎麼辦?那些恨你的人、愛你的人,他們要怎麼辦?”
“總要有一些寄托,不是嗎?恨你的人需要,愛你的人也需要。不要說別人,就是你自已,能原諒直接去死的自已嗎?活著才能贖罪,活著才能面對生者最大的懲罰,不是嗎?”
張醫生的話仿佛是一把鋒利的斧子,朝我兜頭劈下,將我混亂的大腦劈得無比清晰。
對啊,死是可以解脫,可是不能贖罪。
我做了那麼過分的事,卻想要一死了之,是多麼不負責任的想法!
活著才是最大的懲罰,我得活著。
就算是再難受、再痛苦,我都必須得活著。
“肯乖乖配合治療了嗎?”張醫生問我。
我機械地點了點頭,他似乎很滿意。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每個月都需要來一次醫院。我沒有休學,我還是繼續去上課。
那些指責的話語、那些憎恨的目光,都清晰地告訴我,我還活著,我犯了一個很大很大的錯誤。
這是我對自已的懲罰,是自已選擇的路,我必須向前走。
我得活著,不是為了一個美麗的未來,而是因為一段殘酷的過去。
我是沒有未來的,我活著,只是純粹地活著,如此而已。
……
我有多久沒去回憶這些事了?
很久了吧!
我不敢去想,我怕想了,我會想去死。
我不能死,所以我不去想。
而如今,面對宮雅的詰問,這些往事一股腦地往外冒。它們不遵從我的意志,就這麼猝不及防地全部涌了上來。
我的手緊緊抓著一朵白玫瑰,手心被扎破了,血流了出來,染紅了幾片花瓣。
“你不要這個樣子,沒有人可憐你的!”
宮雅有些尖銳的聲音就在頭頂。
我偏過頭去,墓碑上,宮旭濕漉漉的目光直視著我。
那目光里,好似帶了一點兒憂傷。
我緊緊抿著唇,繼續去撿散落的花枝。
“吧嗒——”
一滴豆大的雨滴落下來,緊跟著就是瓢潑般的大雨兜頭淋下。
宮雅撐著傘飛快地走掉了,我還在撿花枝。
我得撿走這些花枝。
宮雅說得沒錯,我沒有資格來祭拜宮旭。
我太得意忘形了,我怎麼會以為自已還可以來看看他?
我是沒有資格來看他的。
我不能讓我的花,臟了他的墓。
我跪在地上慢慢地撿。雨水濺起塵土,將白色的花朵弄臟。有一朵離得有些遠,我往前挪了一些。
就在我伸手去撿那枝花的時候,頭頂的雨忽然停了,一只白皙修長的手,慢慢地撿起了那朵花。
我驚得抬起頭來,那里站著一個男生。
他穿著白襯衫、黑布褲,一頭稍微帶點自然卷的黑發,一雙琥珀色的眼眸,一手撐著傘,一手拿著那朵白玫瑰。
他就站在我面前,離我不過兩步遠,朝我伸著手。
我接過那朵花,然后站起來飛快地跑開。
我想找個地方把自已藏起來,每一根發絲,每一聲呼吸,都藏起來。
我跑得太快,沒有看清腳下的臺階,倉促中猛地摔倒,抱在手里的那束花散落得到處都是。
雨下得很大,我的視線已經很模糊了。
眼睛脹得很疼,臉上全是水,我分不清是因為自已在哭,還是雨水的過錯。我抬起手狠狠地擦,卻怎麼也擦不掉。
我繼續撿那些花。我不能讓這些花留在這里,連一片花瓣、一片葉子都不可以。
“喂!”
那個男生從背后喊了我一聲。
我沒有回頭,抱著那些花狼狽地跑開了。
宮雅站在墓園入日處的遮雨棚下面冷冷地看著我,那眼神冰冷刺骨。
恨我吧,永遠恨我,不要原諒我!
我存在的理由,就是承受你們的憎恨的。
對不起,對不起!
我知道無論我說多少聲“對不起”都毫無意義,可是這份愧疚,這份痛苦,除去“對不起”,我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表達。
我渾身濕漉漉地跑回了家,一路上我摔倒了好幾次,膝蓋和手臂都擦傷了,傷日被雨水泡得發白。
到家的時候,媽媽看到我這個樣子,直接沖過來,拿干毛巾替我擦著全身。
我知道,她心疼我。
可是,為了愛我的人、恨我的人而活,我很痛苦。
腦袋像是要爆炸一樣,心臟仿佛要被生生撕成兩半。
“媽媽,我疼。”我抱著媽媽,小聲地說道,“我好疼。”
“不疼,不疼了。”媽媽用手拍著我的后背,“拾雨,如果難過就哭出來吧,哭出來就好了。”
“媽媽,對不起,我真的真的好難過。”難過得不愿意再看下一秒的太陽,難過得不想再次睜開雙眼。
“嗯,沒關系,沒關系的,拾雨,媽媽在這里,媽媽陪你。”她小心地替我處理傷日。
我看著她頭頂生出的白發,心中越發苦澀。
我覺得自已真的特別特別糟糕,我讓愛我的人擔心,讓恨我的人得不到解脫,我又不能去死,只能這樣痛苦地活著。
“媽媽,我到底是為什麼而生啊?”支撐著我走到今天的支柱有了裂痕,像破碎的玻璃窗一樣,起了縱橫交錯的蛛網,一切都開始坍塌,“我要怎麼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