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去年還是前年時,與皇后姑母交好的妃嬪開玩笑說,讓姑母把我嫁給太子做側妃。
丹陽驀地變了臉色,一巴掌扇在那妃子臉上。
「懷珠身份尊貴,怎麼能給人做妾,太子的妾也不行!」
她被罰抄書。
我倆依偎在暖黃的燭火下,奮筆疾書。
「你怎麼那麼兇,她只是開個玩笑,誰不知道太子拿我當親妹妹。這下好了,你名聲更不好了?」
丹陽蠻橫道,「哼,我就是不許她說,你以后要嫁一個你愛的,也一心一意對你好的人。誰稀罕給太子當什麼破側妃!」
她大力搶過我手里的紙張,「不用你替我,本就該我自己承擔的。再說,你繡花繡得眼都要瞎了,我可不敢勞動你,真瞎了再賴上我怎麼辦?」
明明我們都想著為對方好。
怎麼會走散了?
番外:錦繡
大小姐出嫁的第三年春天,東宮的墻頭掛起了白幡。
那日她沐浴時間久了些,我去查看時,湯泉池邊滾了幾只青梅酒壇子,她溺斃在撒滿花瓣的湯泉池中,已經失去了呼吸。
那是一場意外。
她喝醉酒而引起的意外。
她那陣子總愛在泡澡時吃桃,還問我她像不像水邊無憂無慮吃桃的猴。
只是夜里睡不著覺,才需要喝一點酒安神。
她白日跟東宮的嬤嬤們學上妝,每日興致勃勃地描眉敷粉,將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快活得不像話。
她去沐浴前的那個晚上還問我,她的紅色騎裝做好了嗎,春獵時她要穿著那個去打獵。
那陣子她總熱衷于嘗試不同顏色的裙子,她還從未穿過紅色那樣艷麗的顏色。
我想起小時候,侯夫人喜歡給她穿粉色,梳雙丫髻。
后來進宮,她喜歡霧藍色、雪青色、茶綠色。
回府后侯夫人總是落淚傷心,她便終日服粉。
我是大小姐身邊的一等侍女錦繡,自她少時入宮便服侍在側。
小姐入宮那日,侯夫人握著我的手,含淚囑咐,「錦繡,你雖年紀小,卻是最伶俐的,你萬萬得提點著小姐,莫要讓她在宮中沖撞了貴人。」
那時侯爺剛立下戰功,但是現在的皇后還只是姜嬪,太子也還不是太子,雖說小姐金尊玉貴,但在宮中,人人比她身份高貴。
我答應了侯夫人一輩子保護小姐,像個姐姐一般勸諫她,盡職盡責地提點她。
我一直都做得很好。
所以她又說起那條紅裙子時,我的眉頭蹙成一座小山,「小姐,您就聽我一句勸,
雖說騎裝不是正紅,但怕太子妃見了要不高興。況且近來咱們宮中做衣物太過奢靡,皇后和太子又一味縱著你,太子妃心里難免更不對味。」
太子妃是個妒婦,明明太子把小姐當親妹妹,不得已才嫁了太子。
她對小姐懷有莫名的敵意,手下人沒少含沙射影說小姐的從前。
聽完我的話小姐沉默了很久,從燭火間抬起頭朝我笑了笑,輕輕說,「你說得對,錦繡,那我不穿紅色的了。」
她說,「錦繡,多謝你,這些年,多虧有你在我身邊。」
她的臉被燭光勾勒出一層柔和的暖黃光暈,有一綹頭發從盤起的頭發中掉垂在耳際,圣潔美好得不似凡人。
喜悅沖得我眼淚都掉下來了。
我就知道,在小姐心里,我和別人還是不同的。
我拼命壓抑著復雜的情緒,更加賣力地獻殷勤,給她披了件衣裳說,「夜里涼,小姐眼睛不好,莫要再對著燭火看飛蛾了,還是早些沐浴休息吧。」
跨出屋門,久埋在身體里的委屈崩潰了。
我在心底宣布原諒她了。
她不知道,我偷偷恨了她好久好久,我對她實在有太多太多怨氣。
從小到大,我盡職盡責地規勸她。
是我見證了她所有的光澤和不如意,后來她卻將我冷落了!
以前她什麼話都跟我說。
丹陽公主送她了兩名暗衛,她親自給她倆娶了名字,織霜、繡墨。
那倆暗衛竟成了一等侍女,和我平起平坐!
憑什麼?
那倆蠢貨寫的字丑得都沒邊了,一點不知道規勸小姐。
她們還教小姐騎馬射箭!
天可憐見,小姐繡花的手都給磨破了。
織霜和繡墨根本是地獄里來的惡鬼,她們奪走了我所有的快樂!
小姐十六歲那年,丹陽公主要走了織霜和繡墨。
那時小姐身邊親近的侍女只剩下我!
可是好景不長,后來小姐和丹陽公主短暫地和好了,這倆賤人又回來了。
小姐說她倆飛鴿傳書上的字寫得歪歪扭扭,字還要繼續寫,一有進步就給她倆發賞銀!
我不知道什麼飛鴿傳書,她們背著我有秘密了。
小時候她還曾說我是她異父異母的親姐姐,她現在根本就是把我疏遠了!
我根本就是個笑話!
可她以前真的對我很好很好的。
她什麼都跟我說。
就連她學刺繡時,繡的第一個荷包也是給我的。
這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更懂她。
別人都被她騙了,她根本不像表面那麼好!
她心口不一,她虛偽陰暗,她一點也不光明!
她怕輸,她特別在乎別人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