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有的感覺瞬間被奪走,身體和心靈感覺不到一絲疼痛,只是有一種癡鈍的感覺。
為什麼?
菩薩也覺得我做錯了,不配再繡她?
我坐在石階上,從白日坐到了黃昏。
石上的涼意仿佛順著身體鉆入骨髓,我渾身都失去了知覺。
眼前憑空出現一截鴉青色的袍。
「懷珠,你怎麼在這里?」
我愣愣道,「我忘了,我好像忘了回家的路了。」
柳晏清手里握著兩個黃色的平安符,坐在我身側,「母親著了風寒,我來求一個平安符。」
是因為我們的婚事傷心嗎?母親最好的朋友也被我傷害了。
我有些待不下去,站起來的一瞬,頭暈目眩,身體不受控制朝前栽去。
柳晏清及時將我扶住了,白了臉色,「懷珠,你流血了。」
我瞥見裙后滲出的血,不以為意道,「噢,你別害怕,只是幾日前飲了墮胎藥,想是血沒流干凈。」
柳晏清二話不說將我背在身上,一階一階往山下走。
「你現在這樣,像個任性的小姑娘。」
笑容一點點在臉上綻開,我說,「什麼小姑娘,墮過胎的小姑娘?水性揚花的小姑娘?」
柳晏清頓了頓,沉吟許久問,「你最近還繡花嗎?」
「繡了。」
「那就好。」他說。
「懷鈺曾經跟你說,你日日服粉裙,天真稚氣,這樣的裝束不受男人喜歡。你那時道,『我管他喜歡什麼』,我是那一刻喜歡你的。」
「有一日皇后將我叫到宮中去,我站在屏風后,聽見她同你說,燭火熄滅,筵席散盡,空虛感襲來,你看著身邊滿面油光、臉紅脖子粗的醉新郎,今晚你要跟這個男人睡覺,明天也要,你要跟他睡一輩子,你還能忍受下去嗎?勉強嫁一個不愛的人,怎麼挨過長長一生?你那時很犟,反問皇后,『怎麼不能?柳晏清好看溫柔,我早晚會愛上他,我嫁給誰都會幸福的。
』我真喜歡那樣的你。」
「可我總覺得在我面前的你,不是真實的你。我不喜歡你喚我『晏清哥哥』,那時你仿佛披著假面,叫我看不清你。」
我低聲道,「不是的,之前我在你面前也沒有偽裝過。」
「可我就是這樣。有時是花,有時是陰影下的葉,有時又是埋在泥里的根。那些光鮮亮麗的,陰暗的,掙扎的,都是我啊。」
「是我錯了。是我錯了。」
柳晏清將我馱得很穩,弓起的脊背抽動著。
「可我只是愛上了我自己未婚妻,我有什麼錯呢?婚書上,你的名字曾是與我并排的另一半,就差兩天,就差兩天,我們便能永遠結為夫妻。」
他自嘲地笑了笑,「我還真是會輕賤自己,今日見到你的那一瞬,想娶你的念頭不可自抑地又涌出來了。」
「可是這次我沒開口,我知道你永遠不會愛上我,我也絕不卑微乞求你的愛。」
下了山,他將平安符交給我,手上為我在火中搶救菩薩像而留下的疤痕已變成淺淺一道痕跡,鴉青色的寬袍比他素日常穿的竹青色更顯沉穩。
他重新挺直脊背,慢慢離開了我的視線。
我咬著唇泣不成聲。
我沒有錯,我才不要再說對不起。
明明是他們都對不起我,怎麼這次,我成了最大的壞人?
26
丹陽騙了我,雪都化了,春天來了,她也沒有來找過我。
我還是對她抱有期待。
我開始習慣等待。
我現在一天只能做一件事。
比如哥哥說讓我在家等他吃晚飯。
那我這一日從睜眼的那刻起就在等待夜晚降臨。
太子表哥從江南修建堤壩回來,被我模樣嚇住了。
「小丫頭,不過大半年沒見,你怎麼一副病澇鬼模樣?」
「你怎麼才回來,我想你了。」
他斂了神色,認真問道,「怎麼了,受了什麼委屈?」
「我水性揚花、聲名狼藉,我不敢上街了。說我和丹陽反目成仇,說我對不起柳晏清,也對不起裴韞玉。真想把他們都殺了,統統殺死!」
「就這點事兒?」景湛伸手拍拍我的臉,大拇指抹去我的眼淚,模仿我的樣子捏著嗓子道,「嗚嗚,真想把他們都殺了,統統殺死!」
「你干嗎學我?」
「就這點事兒值得哭成這樣?哥回來了,我看哪個長舌婦敢再亂嚼舌根。莫哭了,只要能讓你高興,你要算要一百個男人,哥都給你找。」
我的眼淚流得更洶涌,「你這回倒吐出句人話,我倒是想要一百個男人,但一百個哪能個個都配得上我呢?配不上我的,我可不稀罕要。」
「你倒還要求上了?」景湛滿臉語塞。
春風拂柳的春光里,景湛帶著我四處游玩。
有一日,他因公務纏身,半途離開了湖光榭。
我獨自賞景,無意撞見了堂妹的未婚夫婿鄭儲。
「哎呦,爺,你弄疼奴家了。成婚在即你還這麼不老實,就不怕你未婚妻發現?」
「發現又如何?那姜家大小姐朝三暮四,從前跟裴韞玉有點不清不楚的,卻是跟柳晏清定了親。眼看成親了非要跟柳晏清退婚,京城哪戶有頭有臉的人家不知道啊,柳家的臉可是被丟盡了。姜家門風如此,還有誰敢娶她家的姑娘?姜大姑娘不愿意嫁,底下的妹子們反倒相看起了人家,真是丟人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