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推開門。

晚間我對著新的菩薩絹畫，思索繡線顏色搭配。

裴韞玉攜著風雪進屋，手中白玉盞冒著熱氣。

「怎麼不喝安胎藥？」

「太苦了，我身子很好，不想喝。」

他坐在我身側，從褐色的藥汁中舀出一勺吹了吹，嘗了一口，遞到我嘴邊。

「我叫啞婆加了蜂蜜，不苦。」

我皺著眉頭不肯喝。

他把碗放在桌上，捏著我的臉迫使我張嘴，強將勺子往嘴里塞。

「你都灌到我脖子里了，我的毛毛領子都被你弄濕了。」

裴韞玉低聲笑起來，抬手擦掉我唇邊水漬，「等春天我們打獵去，我再給你獵別的。」

話落，我們都沉默了。

裴韞玉沒話找話說，「你最近獨喜歡點這香，山茶雪松的氣息很清冽。但如今有了身子，香暫且不要用了。」

我望著銅爐里裊裊煙霧，輕輕嗯了一聲。

「好，我以后都不會再用了。」

我吸了一口氣。

「其實，今日柳晏清已經喂我喝過安胎藥了，他會將我的孩子視如己出。他回家說我有了身孕，險些被柳伯父打死。跪著受了五十杖，一滴眼淚都沒掉。三日之后我們就要成親了。以后，咱們還是斷了吧。」

裴韞玉的臉在燭光下半陰半暗。

他緊緊攥著拳頭，喘息良久。

聲線喑啞道，「有時候，我真想殺了你。」

他手撐著額頭，眼淚一滴一滴砸地毯里，「你殺了我吧。」

「上一次斷開，我們都沒有好好道別。明日懿安長公主的踏雪尋梅宴，我要獻繡品。這將是我一生最榮耀的時刻，我想你也在場。好好道別之后，我們都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吧。」

19

上一次秋季懿安長公主的宴會上，我獻出了半副菩薩像。

這次，我獻出的是一副完完整整的菩薩像。

那半副觀音菩薩繡像本在上次的宴會被姜懷鈺燒成灰燼，如今卻是完整的一副。

佛光普照，美不勝收。

我端坐著，如潮水一般的贊美從四面八方涌來。

眾人四處賞花時，攻略者不可置信地將我逼到一株山茶花下，「這繡像不是已經被燒毀了嗎？你怎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又繡成一副？」

我靠近她耳際，「因為那副繡像沒被毀啊。被你氣得只能躲起來偷偷流淚時，恨你恨得徹夜難眠時，我都坐在繡像前，沒日沒夜地繡。我這繡像本預計春天才能繡好，多虧有你才能如此神速。」

「你神經病吧，我哪里對你那麼惡劣了，我念著你是懷鈺的妹妹，已經對你多加忍讓了。這次他讓我同你修好，我也來了，你別給臉不要臉。」

我湊近她，口不擇言地激怒她，「你這個滿肚子男盜女娼的賤人，若是你單純玩弄男人，踩著男人上位，我還能高看你一眼，想不到你也是個沉溺在愛里的蠢貨。」

啪——

「姜懷珠，你是不是瘋了。」

攻略者打散了我的發髻。

瞥見竹林下頻頻朝這邊張望的柳晏清，和站在假山后默默注視的裴韞玉，我揪住攻略者的衣袖，形容激動，淚流滿面，「姜懷鈺可是我的孿生哥哥，他怎麼可能愛上你，他都是騙你的！」

攻略者急了，「松開我，你松開我，你是不是瘋了。」

我抱著她的腰不松，她氣得咬牙切齒，拼命掙扎著，猛得將我推出去，「滾啊——」

我猛得撞向籬笆，砸塌了籬笆倒在雪地里。

手胡亂摸著雪地里藏好的東西，一時血色彌漫。

鮮紅猩熱的血染紅了雪衣，肚子絞痛不止，我幾欲昏厥在雪地里。

當初，她是這麼害我的。

夢里她有那個系統的幫助，能制造出假孕的脈象，也能制造出雪紅一片、悲涼凄迷的效果。

而我，只有自己。

「姜姑娘——」

「懷珠——」

兩道聲音驚起。

裴韞玉沖上來，猛得將我抱在懷里，對著攻略者道，「你怎會變得如此惡毒，從小你囂張跋扈，她處處包容你，每一次吵架都是她先低頭，你究竟為什麼這麼恨她？」

攻略者無助地睜大眼睛，憤然道，「我沒有！」

「五日前你還在大庭廣眾下扇了她一巴掌，還說沒有？」

「我沒有！我說了沒做就是沒做！」

我本以為我會感到暢快解氣，可是并沒有。

痛苦排山倒海般襲來。

攻略者的臉，成了夢里百口莫辯的我自己。

姜懷鈺痛楚無比地嘶吼，「我不會愛她，我向著你。你不要再去找她的麻煩，你不要再去敗壞她的名節、別再傷害她，算是我求你！」

柳晏清聲嘶力竭地質問，「從前你是那樣溫良明理，如今怎會變得如此惡毒！殺人害命，心如蛇蝎，是我看錯了你！」

敵國皇子夏侯凌淵狠狠扼住我的喉管，暴虐道，「你再挑釁信不信我擰斷你的脖子，她顧念你們多年情誼，我可不會放過你。」

太子太傅搖頭嘆息，「姜姑娘，你不過被柳晏清退了婚，何至于自輕自賤苦苦不肯放手，你若心胸坦蕩些，何至于走到如今這般田地？」

太子表哥戴著鐐銬流淚，「懷鈺的死不干她的事，你不要再執著了，她懷了我的孩子，我不愛她的話，實在太痛苦了。

」

裴韞玉撫摸著我的頭發，不解問道，「我愛你像滿月，愛她像彎月，為什麼不可以？要怎麼去證明我全身心地愛著你？她是我的表妹，我怎能看著她死去？愛你就得對丹陽恨之入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