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里沒有梳子。」
「外頭下雪了,梳了頭我們去看。」
我耷拉著眼皮,懨懨地不想動,「我不去。」
他坐在床邊,抱孩子一般將我抱坐在他大腿上,將我的下巴靠在他肩上,撫摸著我的后腦勺給我梳頭。
「就這麼困?」
我聞到他身上味道,胃里直想吐,從他身上下來,拍著胸口干嘔不止。
「你沒洗干凈,你身上有獄里的鐵銹味兒,腥得很。」
裴韞玉望著我,臉上眾多復雜情緒混雜在一起,沉默了仿佛有一個百年那麼久。
「難道,我們要有一個孩子了嗎?」
他身上的紅色官袍還未褪下,氤氳在暖黃的光暈里,好似披著滿身霞光。
燭光在他眼尾跳躍,有種溫柔沉靜的美麗。
他握著我的手小心地放在我肚子上,低聲絮語,「她會讓你害怕嗎?」
「她會讓你難受嗎?」
「她會和你長得很像嗎?」
他唇角漫上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我有預感,會是個女兒。」
「珠玉琳瑯,我們的孩子,就叫琳瑯好不好?」
一顆心像是從高墻上翻墜下去。
我臉色慘白,抽出被包裹在裴韞玉掌心的手,冷硬道,「跟你沒關系。」
裴韞玉恍若未聞,自顧自溫和笑著。
「嫁衣早已備好,是你從前想要的花樣和繡法。如果你對嫁衣的想法發生了轉變,我們再準備新的。明日一早我進宮回稟陛下,求陛下兌現曾經的賜婚承諾。趁著宮門還未下鑰,我即刻就入宮。」
話落,他轉身離開。
「裴韞玉,你該不會忘了我大哥是怎麼死的吧?」
我的話在沉默中落地。
我無情道,「趙錢孫李,張王李趙,我的孩子姓什麼都行,我也絕不做裴家婦。
」
「偷情的奸夫淫婦,只適合在暗夜里出沒。光明,從來都不屬于你我。」
「你從這道門走出去,往后就不必再見了。」
裴韞玉脊背起伏著,呼吸沉重,雙目赤紅,手握成拳,拼命忍耐著內心洶涌掙扎的波濤。
他一個字一個字往外擠,「有過的。我們才是青梅竹馬,曾經,我們才是彼此的唯一。」
他微仰著頭,緊緊閉著眼睛,平復著胸口起伏的情緒。
良久,睜開了晦暗不明的眸。
蠟燭盡滅,一室漆黑。
他輕掐住我脖子,在暗夜中肆無忌憚蹂躪我的唇。
「我才不會放你走。」
17
我給柳晏清寫了封信要與他退婚。
他來繡樓找我時,我一條白綾將自己吊掛在繡樓的橫梁上,已氣息奄奄。
「懷珠!」
悠悠轉醒之際,柳晏清跪在我床邊,握著我的手垂淚。
我驚慌失措甩開他的手,在床里側蜷縮成一團,脆弱無助,哆嗦著流淚。
「別看我,求求你別在這,你走吧,我不會嫁給你了。」
他將我從白綾下救下,想必已經知道我身懷有孕了。
我的侍女錦繡應該已經含淚跟他講清了原委。
丹陽公主生辰當晚,我跟蹤她到小竹樓,正巧撞破她給裴韞玉下藥。
我阻止她卻被她的暗衛拿住。
千鈞一發之際,姜懷鈺出現在小竹樓。
丹陽公主不敢讓姜懷鈺看到她抓了我,把我扔到中了藥的裴韞玉那屋,自己跟著姜懷鈺離開。
男女體力差距懸殊,裴韞玉又中了藥,他不管不顧地強暴了我。
我趁著他睡著時逃離,卻在一個多月后被查出喜脈。
「沒關系的。」
柳晏清端來白玉盞,紅著眼眶輕聲哄道,「才一個半月,府醫說你胎像不穩,先把安胎藥喝了。
」
誰敢喝他端的藥,多麼可怖啊,真小產了我可就功虧一簣了。
但柳晏清這人心軟,戲還是得做。
「不,我不要,我不要這個孽種!」
我發了狂,猛得從床上蹦下去,將肚子對準桌角狠狠沖上去。
白玉盞掉地碎裂。
柳晏清死死摟住我后腰,聲音哽咽著,「你不要做傻事,別傷害自己。」
我回頭緊緊摟著柳晏清的脖子,撕心裂肺地落淚,「晏清哥哥,我好害怕,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他父親害了我大哥,我不要這個孩子,我不要他。我失去清白了,配不上你了,我們還是退婚吧。」
「不許胡說八道。」
柳晏清第一次在我面前疾言厲色:「什麼叫清白?為官者清廉不貪叫清白,為商者誠信不奸叫清白。將處子之身等同于清白本就是世俗的枷鎖!」
他抹去我的眼淚,杏眼中流露出我從未在他臉上見到過的沉穩安定。
「曾經我被丹陽公主下藥,我總是心酸難捱。如今幡然醒悟,我是清白的,你也是。錯的人不是你,你不要傷害自己。」
你是清白的,可我不是。
他單薄的脊背挺得很直,輕啄下我流淚的眼睛,姿態無比虔誠憐惜。
「你記住,是我情難自禁,醉酒輕薄了你,你肚子里的是我們的孩子。我會將婚期提前,盡快娶你。別害怕,我絕不讓任何人傷害你。」
他雙手按住我肩膀,語氣強勢堅定,這次他沒有哭。
兩行眼淚無聲埋入衣領。
我突然恨上了柳晏清,為什麼這麼好騙?
18
京城中又下了一場雪。
我圍著大氅在裴韞玉小宅的閣樓上觀雪。
風大雪大,大轎抬著一個烏帽猩袍的官員過來,裴韞玉下了轎,停在門前。
他將手放在門上獅子銅扣上,靜了很久,最終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