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黑影從月光下飛來,衣袂翻飛窸窸窣窣的聲音傳入我的耳膜,鼻尖嗅到一陣清冷沉靜的木香,是一種青綠植物混著檀香的氣息。
滿屋的燭火霎那間熄滅了。
我雙眼有疾,一到夜里很難視物。
我跌跌撞撞摸索著進屋,無意間絆倒繡繃子和簸箕,木架轟然倒塌,發出老大響動,簸箕里的繡線散了滿身。
我狼狽地跌坐在地,想起身,卻被散亂打結的絲線絆倒在地。
一只大手覆上了我的手腕,我伸出雙手死死拽住了。
故意帶著句哭腔輕聲喊,「裴韞玉。」
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里,只剩下交纏的呼吸。
我執拗地拽著他,「你回到我身邊來吧。」
長久的沉默后,比暗夜濃稠的聲音鉆入耳膜。
「如果你愿意嫁給我,我愿意付出一切代價溫暖你,赴湯蹈火我也愿意去,我愿意將我的整個生命都獻給你。我唯一想娶的人就是你。如果你愿意嫁給我,鳳冠霞帔、三書六禮,明早我就可以給你。忘掉柳晏清,把你的心完完整整還給我,我會永遠愛你。」
我在暗夜里潰不成軍。
「我不要你的鳳冠霞帔、三書六禮!我不要永遠!我只要你回到我身邊!我只要現在,就現在。」
裴韞玉冷靜道,「我們之間就像理不清的絲線,應該揮刀斬斷。痛苦的糾纏是沒有益處的,不能長久廝守的關系是不應該存在的。」
「那你今夜為什麼來?」
裴韞玉輕嗤一聲,「我好像不太了解你,我也不太了解我自己。」
我緩緩松開緊抓住他的手。
「你會愛上丹陽嗎?」
裴韞玉反問,「我非要愛上什麼人才可以嗎?」
「你不要愛上丹陽,好不好?」
「為什麼不可以?」
「因為她不是丹陽,她根本不是。她要引誘柳晏清,也要引誘姜懷鈺,她還要引誘你!」
裴韞玉問,「這就是你愿意再見我與面的理由嗎?」
「很好。」他的聲音不辨悲喜。
燭火重新亮起來。
裴韞玉消失在光亮即將照徹的黑夜里。
梳妝臺上多了一副白描菩薩絹畫,是新的菩薩圖。
13
很快到了丹陽的生辰宴。
皇帝在宮中設宴為丹陽慶賀,三品以上的大臣及家眷都在席。
酒樂正酣之際,皇帝忽然捋著胡須笑道,「朕的掌珠今年已經一十有七,朕該建一座公主府給你。」
「乖女可相中了什麼人,朕將他賜給你做夫婿。」
攻略者笑吟吟道,「稟父皇,建造新的府邸勞民傷財,如今國庫空虛,兒臣不愿看您為難。兒臣不需要公主府,兒臣甘愿嫁到駙馬家去。」
「哦?這麼說,乖女已有駙馬人選了?」
攻略者的目光投向了裴韞玉,「父皇,臣女心悅表哥,愿意嫁給表哥。」
「胡鬧,你和你表哥相差四歲,你向來把他當哥哥,怎能嫁給他?」
皇帝變了臉色,端起酒樽轉移了話題,「你年紀尚小,朕還想多留你在宮中幾年。」
攻略者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皇帝威嚴冰冷的眼神制止。
裴將軍妻妾成群,育有四子五女,裴韞玉是嫡長子,也是裴氏一族未來的家主。
皇帝不會舍得讓他娶丹陽。
駙馬官職最高只能做到四品。
四品官員連被皇帝宴請的資格都沒有,駙馬能借公主的榮光出席。
丹陽明達通理,從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給皇帝出這種難題。
我看著攻略者的臉,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姜懷鈺沒皮沒臉地跟丹陽說,駙馬簡直是為他量身打造的身份。
【艸,皇帝那麼疼愛丹陽公主,怎麼不答應賜婚呢?】
【上次不是說給裴韞玉直接下藥,你究竟又在搞什麼?這都幾個月了,一個攻略對象你都沒成功!五個攻略對象失敗三個,你就等死吧!】
【三個攻略對象我都沒失敗,我……我會再努力的……這兩天我就想辦法……】
五個攻略對象失敗三個?
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柳晏清,姜懷鈺,裴韞玉……夠了。
不過,眼下我倒是更有一樁要緊事。
我借口身子不適,譴人知會了皇后姑母一聲,悄無聲息離了席。
我去了掩映在深山老林中的南禪寺。
寺里有個通慧住持,是裴將軍曾經的副將。
他是丹陽的親生父親。
丹陽不是皇帝的血脈,裴皇后騙了所有人。
皇帝很愛重裴皇后,但她的名聲實在不好。
她有斂財之癖,收受朝中大臣賄賂不計其數。
她宮中寶貨山積,她用來寫佛經、布施僧尼。
我從夢境中得知,原來她布施的其余寺廟只是九牛一毛,巨額的錢財都進了南禪寺通慧住持的手里。
裴皇后早已知曉丹陽的真實身份,暗中讓通慧在山中豢養五百死士,平日裝作和尚在寺中修行,東窗事發時好為丹陽留一絲生機。
調令信物是一根尋常的玉蘭簪。
丹陽曾經歇斯底里將先皇后的遺物摔落一地,「她已經貴為皇后了,究竟還有什麼不滿足?父皇這麼愛她,什麼奇珍異寶都肯給,她怎麼還不滿足?她為什麼還要收受賄賂、賣官授爵,她死得其所,我不會為她留一滴淚!」
先皇后去世,她將自己關在屋里不吃不喝,只一個勁兒砸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