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少卿裴韞玉,清貴儒雅的玉面修羅,我的前相好。
他身后的綠袍官員臉皺成苦瓜。
「大人吶,宋緘今日還是沒招吶!」
裴韞玉神色淡淡,「不用顧忌他的身份,四十六道極刑給他用上。」
「您也太難為人了,畢竟是宋侍郎的二公子,下官們哪敢吶!」
裴韞玉問,「膽子這樣小,怎麼辦案?這次便算了,宋緘明日我親自來審訊,明早把供狀放我案上。城南的死尸,仵作可查出了什麼疑點?」
綠袍官員望見我,話卡在嗓子里,猛得瞪大了眼睛。
原來是春生啊。
老母含辛茹苦供他考中進士,授官時他的缺卻被權貴強占。
他去衙門告狀差點被亂棍打死。
裴韞玉救下他時,他還是街邊滿身是血、奄奄一息的落魄少年。
如今已穿上綠衣,想來已過了律令考核,是八品的官了。
「大人,這個……這個……下官還有要事,明早再向您稟報。」
他撓撓頭,著急忙慌撩起袍子跑走了,還不忘回身拽走了另一位青袍同伴,又回過頭依依不舍望了我好幾眼。
裴韞玉循著春生的視線望過來,身影僵住了。
我將繡線緊緊抱在懷里,沖進雨幕里。
「懷珠。」
裴韞玉的聲音像細密的蛛網,令人窒息地纏住我。
身后的腳步聲越來越急。
慢慢的,頭頂的雨停了,一把黑傘將我們二人隔絕在這一方小天地。
裴韞玉身量很高,身上熱意撲過來,像是輕易地把我整個人都包裹住了。
「這麼晚了,帶些人出門才好。」
我渾身緊繃,陌生又熟悉的割裂感讓我渾身顫抖。
「用光了一種絲線,慣常去的那家店鋪因著下雨關了鋪子。
」
「怎麼還是這般性急?起碼帶些侍衛也好。」
我努力想使出些手段引誘他,哪怕隨便說些什麼呢。
卻驚覺,沒有可說的話了。
兩年的分離和沉默讓我們之間的鴻溝更深更遠。
我突然好想逃。
「聽說來年春日你就要成親了,恭喜。」
裴韞玉的話在沉默中著地。
他將傘交到我手中,指尖觸碰在我皮膚的灼熱觸感叫我心臟疲痛,頓時失去了跳動的力量。
我盯著他的背影,久埋的回憶在身體里簌簌發抖。
那個雪夜,青梅酒灌下去,燒得嗓子疼。
我們在廊下看雪,我給他念話本里很喜歡的那句話。
「你是價值連城的美玉,我就是傾家蕩產也要買下你的人。」
他笑笑又編造一句,「假若你是無價的珠寶,我就是費盡心機也要得到你的人。」
燭火變成大片大片的黃,世界天旋地轉,裴韞玉在醉意中瘋了一般吻我。
我也抱緊他吻他,然后推開他說,裴韞玉,我要走了。
他迷離的眼神漸漸清澈,寬厚的手輕輕撫過我的頭發,輕聲說,「好。」
我平日會說,我走了,那日只多說了一個字。
我們就這麼分開了。
那日的雪下得好大好大,我回去后渾身凍得都沒有知覺了。
他父親害了我大哥,我母親也郁郁而終。
天下如此太平,我大哥從未上過真正的戰場,剿滅五十八個山匪是他最驕傲的功績。
戰爭來得那樣突然且不真實,他被推著往前走,卻也隨時做好了為國出征的準備,驚疑不定又野心勃勃。
大哥死了,沒趕上二十歲的生辰。
我和裴韞玉也再不可能了。
我知道,裴韞玉是飲鴆止渴的毒藥,我不能再碰。
可是不能放過。
傘掉在地上,懷中繡線散落一地。
我沖出去死死摟住裴韞玉的腰,冰冷的雨水糊了我一臉,「我很想你。」
裴韞玉身子一震,靜靜任我摟著,聲音低柔無奈,帶著點縱容,「珠兒,你把我當什麼呢?」
「是你要走的,如今撒拙劣的謊又出現在我面前,你想干什麼呢?」
「我們還能回到過去嗎?我們之間存在的問題解決了嗎?」
眼淚無聲滑落。
我只是喃喃重復著,「我很想你。」
裴韞玉的聲音被秋雨染得潮濕,「你清醒一點。」
「我能怎麼辦呢?你那麼好,要我怎麼忘記你呢?」
「當年你要是不從宮中的枯井里救下我就好了。在你面前,我好像永遠是在坐在井底嚎啕大哭的小姑娘,是那個頭頂少一塊頭發的小怪物。你給我畫過二百一十種花樣子,你要我還能再愛誰呢?」
他推開我,回身盯著我的眼睛,溫柔又狠絕,「京城真得很小,在人海里也總能看見你,每一次我都不想遇見你。我早就放下了,我早就不愛你了。我不愛你了,你也不應該再來找我。」
以前我們總能遇見,謠言很多,他從不澄清,連肅穆的父親都忍不住問我,和裴韞玉是真的嗎?
又一次偶遇裴韞玉,我著急地問他怎麼辦。
他說,「讓你困擾了嗎?」
見我沉默,他又說,「那我澄清,說是我一廂情愿,好嗎?」
那時心窩忽得一軟,都要停止跳動了。
我真好騙啊,這麼一句話輕而易舉騙走了我的心。
以前覺得京城很小,無論去哪里都能遇見他。
分開才后知后覺,京城原來有這麼大。
我躲著他,他躲著我。
一次也沒再見過。
他說他放下了。
沒關系的,誰又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