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她身后還有幾名宦人隨侍,不敢輕忽。
正猶豫如何稱呼,對方已深深地一福:「夫人直接喚我李師師便好。」
我剛要回禮,卻被她連忙扶住:「如今的白大官人,可是清流中的標桿,皇帝面前的紅人!」
「你的大禮,我可受不住。」
我:........
果然,就連官家也逃不過某人的魅力。
兩相落座后,李師師打量我兩眼,神情感傷:「多年未見,你已不是姑子了,我卻仍在風塵中輾轉.........」
「師師姑娘,難道不是官家的摯愛嗎?」
李師師聞言,微微地搖頭:「求而不得,才是摯愛。」
「陛下心中的人,卻是另一位娘娘。」
瞧她感傷,我便說起了另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如今四處的牌坊都已拆得差不多,多虧師師姑娘進言,拯救了不知多少婦人。」
對方聞言,果然眸放光彩,高興地笑道:
「不過略盡綿薄之力。」
她如此謙遜,使我更加感激,一時又想到了自己的女兒:「前人鋪路,后人坦途,有我們這樣爭取自由的女子,以后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李師師輕輕地一笑,若有所思。
「是嗎,以后就一定會好嗎?」
我們都知道,街頭的牌坊倒了,心中的牌坊卻還在。
雖則官家嚴禁了一部分,但民間依舊在效仿。
闔家只要出了一個節婦,那便是全族有光。
「無處可去,便無一處不可去........不管如何,總歸要爭取才是。」
相對良久,我淡淡道:「如我們這般的女子,在那些人的眼中,會被叫作瘋女人吧。」
「瘋女人?」
李師師點頭:「沒錯,陛下也是這麼說。那日十二書傳入掖庭,引起后宮震動,柳娘娘、張娘娘、文娘娘等幾十個娘娘輪番去官家面前哭訴,他也是這般評價她們的。
」
「呵,」我笑道,「瘋女人多了,世間自然就沒有瘋女人了。」
李師師點頭:「然也。」
「或許百年后、千年后........那時候的女子,便比我們自由得多,那麼我們所做的事,便總算有了意義。」
說罷,她站起身,又朝我深深地一福。
此刻。
千言萬語,盡在不言。
20
李師師走后,白玉菩趁著天光,將庫存的書本拿出來翻曬。
「花花兒,客人已走了?」
「嗯。」
兩人正忙著曬書,庭院的矮墻下,卻走來了一個搖搖擺擺的矮小身影。
見狀,我頓時又驚又喜:「風兒,你會走路了?」
風兒聽了,一邊扶墻,一邊咧開無牙的小嘴。
白玉菩見狀,自然也將女兒抱在懷里夸了又夸,親了又親,直到風兒按捺不住地要下來,他才將女兒交由傅姆抱走,神情十分自得。
「風兒肖我,敏而早慧。」
我正忙著曬書信,便也由他得意,下一刻,卻聽對方輕聲地呼道:「咦,這封信,不是我當年給你的嗎?」
我低頭看,卻是剛才風兒經過時踢掉的一封,上頭還畫著朵花。
見那紙張已發黃,火漆卻仍然完好,白玉菩頗為驚訝。
「你為何不打開?」
我被人窺破了心事,頗為羞慚:「不過是不敢罷了。」
「只要不打開,便不算真的分開。」
聞言,白玉菩默不作聲地看著我。
他比少年時清癯了些,可那挺直的腰背、那披垂的墨發,在浮日陽光的映射下,卻又與年少時別有一種更加奇異的魅力。
看了我片刻,他動了動唇,卻是露出笑來:
「如今再看,也不算晚。」
聽他這麼說,我小心地拆開信封,卻發現里面除了信紙,還有一束青絲。
看了眼那信里的內容,我便取了剪刀來,也將自己的長發剪下一縷,與那束青絲放在了一處。
他一縷,我一縷。
他一絲,我一絲。
信紙早已被風干,呈現萎黃焦脆之色,上面的墨字卻依舊清晰可見。
一字字、一句句,芬芳尤在,筆墨彌新。
「花花兒冤家敬啟。」
「我知你是被那牌坊困著,將血肉困作了泥殼,此去京師,我愿替你砸了它、推了它、揚了它,將它砸成一地腐朽的飛灰。」
「不過,我也有個心愿,待你來圓。」
「只望你有朝一日,不做姑子,便身騎白馬,改換紅衣,與我一同去跑一跑黃沙莽莽,無邊無際;會一會北邊風沙,大漠孤煙;眺一眺風吹牛羊,夕陽染赤......」
「如此將你的心愿、我的心愿并作一起,豈不美哉?」
「你若有意,便將長發蓄起,聊寄一縷來京。」
「我愿等你.......」
「有今日,亦有明日。」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