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漸漸地放慢速度,扭頭朝身后的人:「都說女子不比男子,怎樣,我這御馬之技,比你如何?」
白玉菩緊盯著我,漸至瞠目結舌,雙手也在我臉上不住地摩挲確認。
「花花兒!真是你!」
「除了你,這世上哪有如此善御的女郎?」
聽他滿嘴溢美之詞,我扯了扯唇:「先不談我,先談談你.........為何我們數年不見,你卻依舊是個掉進花中的浪子、酒迷了心的紈绔?」
「就連摔個跟頭,都要摔進女人懷里?」
「我.......」
聽我詰問,眼前人眼眶迅速地泛紅,慚愧而無措。
這時,馬兒信步由韁,漸漸地停在了一個山明水秀的所在。
白玉菩下馬又牽了一段,便看到前方磚石高壘,卻是三處并立的墳塋。
我看到那墳上的名字,才知道大姐命薄,最終依舊是沒活下來。
「夫人呢?」
「我娘受不了這打擊,也跟著投了繯。」
說這話時,白玉菩口吻很平靜,但雙肩卻在不住地顫抖著。
我很想問他,夫人是受不了打擊,還是為了全他的聲名?
但這說不出口的話,想必對方心中更清明。
兩人走到墳墓中間,竟是個低矮窄小的草廬,其內不過竹床一張、水壺一盞、衣衫兩三件,別無他物。
白玉菩指著草廬道:「即便京師繁華,我也時不時地回來待上幾日。」
難以想象他竟住在這里,如同自虐一般!
我忍不住問道:「為何要住這里?」
「陪陪母親,也陪陪你。」
我這才注意到右邊一座墳塋,上刻「愛妻虔春花之墓」,頓時心頭無比復雜。
對方輕道:「你的心愿,便是將那牌坊揚了灰。」
「于是,我便將那廢墟壘做了你的墓碑。
」
聞言,我心下感動:「九哥兒,我謝謝你。」
「只不過,你是否有些自作主張了?」
「哪里?」
「我何時成了你的妻了?」
白玉菩輕咳一聲,顧左右而言他:
「我只是不忍你做孤魂野鬼。」
「.........我有丈夫的。」
他聽了,突然轉頭對我:「怎麼了,我還比不過那個死鬼?」
「活人再好,也比不過死人。」
被我用話排揎了一句,眼前的青年忽然摧金山、倒玉柱,無比柔弱地倒在了我懷里。
仗著貌美,還在我身上不住地歪纏。
「花花兒憐我........」
我本想將他推開。
下一刻,對方的發髻卻散開了,長發散了我滿身。
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那頭原本烏漆如綢的墨發,竟都已白了一半。
如同落了滿頭的霜。
27
冬去春來,陽光燦爛。
便是北邊最冷硬的地方,冰河也消融了,薄冰融進水里,只剩潺潺的溪聲。
將當地的事務處理好后,白玉菩便邀我一同前往京師,我思慮再三,想到養父母年歲已大,便決定將他們也一同帶去。
一切準備妥當后,他將幾個好友請進家中,熱熱鬧鬧地擺了幾桌,又將靈位擺在高臺,兩相對拜,兩人便算成了夫妻。
記憶中那顛倒人心的音容,已漸漸地淡了。
比起從前,我竟更執迷他如今的樣貌。
滿懷冰雪,青衫落拓。
這日兩人正在廊下斟酒,他忽然問我:「那日你說的『我曾與他相好一場,談不上情深,不過是聊慰寂寞』,那話里的少年,不會是我吧?」
我:「.......
「你聽岔了。」
白玉菩自然不信。
對方那明晃晃的犀利眼神,照得我如芒刺在背,忍不住為自己開解:
「那時我們正年少,又怎得長久?」
白玉菩「嘖」了聲,將我一邊面頰捏在手里:「花花兒,向來是男子薄幸,怎麼到你這里,卻是反過來的?」
「我錯了。」
「錯在哪里?」
聞言,我面上發燒:「當初我會替大姐赴死,一則是夫人于我有恩........」
「二則是我自知不該和你.........」
「更后悔連累了你。」
白玉菩深深地凝我兩眼,卻是輕輕地搖頭。
原先的少年早已長成了青年,繡袍下是錚錚鐵骨,歷過讓人成熟且冷漠的風塵,最終變成了另一副隱忍的模樣:「不,即便有錯,錯的也不是你。」
「當初我們是一見傾心,相互衷情,又談何勾引?」
一見傾心?
相互衷情?
我反復地咀嚼著這幾個字。
不知何時,睫毛已一點點地被苦澀的酒漬打濕。
過去的數年間,我們都認為是自己引誘了對方,而默默地贖罪。
然而幾載回春,歲月忽晚之后,卻莫名地達成了另一個更加美麗的共識.........
錯不在他。
更不在我。
錯的,明明是這個世道。
見我低頭不語,白玉菩悄悄地貼近了,雙臂將我緊緊地環住,一對裹著蜜糖的眉眼也變得潮濕:「本大人忽然想起,有一件事至今未辦。」
「何事?」
「你本是一介女尼,卻混入標行,意欲何為?」
我:........
還沒反應過來,已被人反身壓在廊下。
一對冷白雙手攏住我面頰,神色得意,還帶著些少年的頑劣:「今日,不管你是剪徑女賊,還是江洋大盜........」
「本大人都要好好地審一審你!」
28
不知過去了多久。
春光蕩漾的小院里,傳來一聲委婉的點評。
「你如今,似乎不比從前了。」
「我中間沒有別人,自然生疏了。」
「是嗎?」
.........
「再來。」
29
在京師站穩了腳跟的第一個年頭。
我們有了一個女兒,生得肥肥白白,強壯有力,喚作風兒。
風兒周歲宴這天,來了一個特別的客人,只見她身姿裊娜,環佩滿身,雖薄施脂粉,仍能看出傾國傾城之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