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犯了什麼大罪。
我眺一眼碧紗籠,里面似乎還坐著一人,正自斟自飲,自得其樂。
屏風外的護衛見我上前,輕喝一聲。
「你找誰?」
「我找當地的父母官。」
「當地的父母官?你是指縣令?」
那護衛無聲地笑了一下:「青天白日,這位官人不在衙門辦公,卻與同知公然狎妓,飲酒作樂,適逢御史臺長來訪,自然一擼到底!」
聞言,我呆住了:「那我要辦的事........」
話音未甫,只聽碧紗籠后傳來冷冷清清的一聲:「他能辦得,我也能辦得。」
「你盡管說來!」
那聲音浸透了酒意,冰冷沙啞,如被砂紙打磨過。
我一凜,便將所求之事一五一十地講來,那人一直安靜地聽著,并未打斷。
「所以,你只是求個路引?」
「是。」
「哦,小事。」
他無動于衷地說完,便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本以為此事已順利地解決,我剛要離開,便聽那沙啞的聲音又道。
「為何........」
「你的聲音,與她如此像?」
「再說幾句來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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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對方如此輕薄,我心下升起幾分不快:
「大人,奴家并非行首。」
聞言,那護衛上下打量我一眼:「我們白大人清名在外,他要你說兩句,就是說兩句,又不會把你怎麼樣!」
白大人.........
白........
聞言,我懵了。
當初的記憶即便再刻骨銘心,也終究在漫長的時間里漸漸地淡去了。
我幾乎已經忘了,那有著一副美麗,半熟身軀的佼童,與如今紗籠后那瘦長,冷硬的形象相去甚遠。
他怎會,變成這樣了?
沉吟良久,我柔聲道:「只是說幾句話,自然不算什麼,若大人身邊孤獨,奴家亦可陪一杯水酒。」
薄薄的紗籠里,那削痩的身影微微地坐直了:「不用,說幾句話便可。
」
「你們都下去吧。」
聽他如此說,房中的護衛一躬身,便拉著那兩名赤身的犯人離去了。
空蕩蕩的雅室內,竟油然只剩我們二人。
我向紗籠輕移一步:「只是聊慰大人寂寞,又有何不可?」
那沙啞的聲音拒絕了:「我應過她。」
「她不負我,我便不能負她。」
........
聞言,我沉吟了半晌:「那女子,她到底有何特殊?」
「她并無特殊。既無傾城之貌,也無驚世之才,復雜得無法看穿,又清澈得一眼見底,她最忠貞老實,體貌賢良,又背棄世俗,夜夜與我相好歡聚........」
說著,碧紗籠后的人似有懷念。
「她并無特殊,可歸來半生,竟無人相似與她。」
「怪不得,大人對她難以忘懷。」
「那你呢,你可有心上人?」
「曾經有過。」
「曾經?」
「是。」我低聲道,「我曾與他相好一場,談不上情深,不過是聊慰寂寞。」
「那如今?」
「如今他已做了大官,不管是尚公主,還是娶貴女,哪一個都比我好得多。」
「若他真負了你呢?」
「如此,我也認了。」
我捏緊了掌心:「畢竟當初那苦楚的日子里,他是我唯一的快活。」
紗籠里,男子短促地笑了一聲。
不知在笑我,還是在笑自己。
「你竟不悔?」
我慢慢道:「每每夜深人靜,我也常常刻骨地推問自己。」
「顛沛半生,悔不悔?」
「舍生忘死,悔不悔?」
「求仁得仁,悔不悔?」
「可我這輩子,喝過最烈的美酒,也擁過最美的情郎。」
「即便將一生刻在墓碑,也只剩淋淋漓漓「痛快」二字。」
沉默良久,對方點頭道:「要說后悔,那的確輪不到你。」
「罷了。」
「你將那文書遞進來。」
等他喚我進去,我這才想起此刻的自己身穿舊衣,面無脂粉,頭上連個簪子也無。
早知如此,該好好地打扮一番才是。
當下便將文書擋在面上,慢慢地走近了碧紗籠里。
下一刻,卻聽對方嚴肅地陳述:「女標頭。」
「你的書,拿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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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忙將文書調轉,呈于案上。
眼前的大人接過文書,頭也不抬,便簽下了一段路由。
只見他玄衣大裳,黑中揚紅,額心一道狹窄紅印。
清瘦之余,頗有風骨,沉穩之外,更有逼面而來的肅殺之氣。
我瞥一眼桌面,見酒水已喝得見底,便故意地給他斟滿。
「大人若有意,奴家可以留下。」
不料,對方看也不看我一眼。
「不用。」
「死人再好,又怎比得上活人?」
「活人再好,又怎比得上死人?」
我:「........
我恨他喝得醉眼迷蒙,卻還強嘴倔舌,當下取了文書,轉身就走。
正慢慢走到樓下,尋思先換一身新衫再來辦事,卻聽二樓忽然傳來巨響,像是什麼重物翻倒了。
幾個護衛抬頭,便是匆忙地大叫:「大人摔下來了!」
「保護大人!」
我抬頭,便看見剛才昂藏威儀的白大官人就攀在窗口,朝我撕心裂肺地喊一聲。
「花花兒!」
我尚未反應過來,他便撒手一跳。
歪歪扭扭,掉下二樓。
正掉進我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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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我凝著他,他覷著我:
卻見對方醉眼朦朧,醉態可掬:「花花兒,你怎會........」
「一身紅衣,頭戴玉蟬,身披墨發........」
「和那書里的一模一樣?」
我扶住他,護衛們隨即追過來:「白大人,您沒事吧?」
「白大人?」
白玉菩卻理都不理那群人,而是緊緊地追著我的紅衫:「花花兒!」
「我早已活夠了,你帶我走吧!」
話音未甫,我便朝對面吹哨,吹來一匹膘肥體壯的白馬。
「這可是你說的。
」
再瞥一眼那群焦急的護衛,見他們追在身后,便用力地一拽,將他也拽上了馬!
一路小跑顛簸,這酩酊大醉的男子終于被冷風吹醒。